135、生如逆旅(二十三)(1 / 2)

薑穆換了件白衫, 披著鶴氅懷中揣著小火爐,騎著紅鬃馬,悠悠出了城。

潁州渠沿岸栽著柳枝, 如今冬日儘枯,掛著點點飛雪。

天氣寒冷,沿途的官道都不見人影, 白茫茫一片, 隻見馬蹄踏過是月牙蹄鐵的印記。

柳旭跟在他身邊,“……若要年節飲食, 大人隻管叫府中衙役送去,何必親自過來。”

“隻是想親眼看看。”

“……也罷。”

“潁州渠一通,日後沿岸農家, 便不必遠走擔水了。”

“如陽, 你那二州衙署,籌辦如何了?”

“開春便差不多了。壽州那邊決定由柳巽負責, 詳細事宜我二人正在商議。”

“嗯。若辦的不錯,我會上書,請在其他州府也設立衙署, 處理江湖朝堂事宜。”

“柳旭明白。”

“走吧。”

探望過了水利,還有北邊軍將。自北而來許多流民, 不少是因著軍中有糧, 才來參軍。

薑穆問他們,可還心念故土?

有的不念, 因潁州富裕, 遠勝故土,有的念,因背井離鄉卻還念著落葉歸根。

薑穆道, 有朝一日總會回去。

有人問他,很多人想回,連當年的嶽將軍都想回,可南方富商們不願又當如何?

薑穆問他,為何不願。

有人答,南方那些百姓害怕收回北地之後,朝廷會要他們掏錢恢複北方唄。

可當年若不是北民南下,他們南邊會種田嗎?有的人,上頭三代還是北方人,最後,卻沒有一個願去收回故土。

長城沿線城鎮為腹裡擋了多少年蠻夷,如今卻要被他們放棄。

薑穆道,“快要變了。”

何時?有多快?

薑穆看著那個麵黃肌瘦卻還梗著脖子發問的大漢,“各位守好界防。其他事交由州府處理。”

你處理?你怎麼處理?他們也不會出兵的。

薑穆緩緩道,“否則潁州城,又是如何回來的呢。”

眾人才想起來,當初就是他,不費一兵一卒,硬是虎口拔牙奪回穎壽鄧三州。

“好。知州大人,我信你。”

軍營三三兩兩便道,“對,我們信知州大人。”

薑穆長揖一拜,“本官謝過諸君。穎壽有諸君守衛,定能長久平靜。”

如今自軍營望去,對麵三十裡已無人跡。北方流民都收編入潁州,軍營擴大,對麵城池無漢民,僅剩些許金人又怕潁州開戰而退走,隻留了空城一座。

要收回不費吹灰之力,隻是時機未到,才按兵不動。

待完顏皇室爭完,那一切,便徹底塵埃落定。

遠方暗雲低垂,林木深深。

薑穆白衣烈馬,自雪地離開,很快,與潁州的風雪融為一體。

望台上的守將點著篝火抱著彎弓,輪值時也聽到了些風聲,不禁問同伴一句,“你說蕭知州說的,是真的嗎?”

同伴道,“你看他修潁州城,你看他建潁州渠,你看他掃平潁州賊寇,你不信算了,反正我是信了。”

“我可沒說不信。這不就是問一下嘛,我又不像你,家人就在潁州。”

“等著看好了。”

……

二人相處倒也和諧。

論起詩詞,蕭瑾不錯。道法佛經,兵書水文,他都能接上一二。陸務觀深覺與之相談甚歡。

唯書院之事上,二者有些許不同。

陸務觀不拘小節,是豁達之人,他隻覺此事有違禮法,但聽蕭文瑜所言,其實也不無道理,便也不想因一個小小書院問題而放棄一個摯友。不過他忍不住想到,若此番換做朱仲晦來,可能當場便要與蕭文瑜就潁州書院男女教習學子之問題唇槍舌戰三百回合。

應薑穆之請,陸務觀在潁州又多留了幾日。臨行之時,揮筆就一首長詩送他。

《彆蕭文瑜君》

潁城初見雪飛花,夜看窗欞如夢家。紅焰灼灼燒寒霜,西風烈烈論天下。玉瓊簌簌繪青瓦,庭院聲聲動心涯。遠望風雪亂舊京,圍爐笑談胡王殺。高山流水遇子期,瓊芳冰碧拜文瑜。百年淮水消瘦骨,今朝三州笑意人。三年苦心三年治,得成清平安樂世。相見不須問故事,相彆亦不言歸途。逆胡倒行民心變,群氓相奔如秋雁。有看來日披金甲,與君共賞洛城花。

收到薑穆梅花篆體回詩,陸務觀更是意氣風發。三兩日與學子辯忠君愛國,過得也是相當安樂。

若非臨安之令,他倒真想留在潁州城了。

可惜年節不是任何人都能愉快度過的。

尤是當各類結黨腐敗的名冊賬本擺在自己案頭之時,許多朝臣都有些惶惶不可終日。

縱也有人平生克己,卻架不住有個貪婪的家人。

直接後果便是,朝廷再尋人去接手潁州軍務時,無人開口。

提到張浚時,張浚“啪”地上一跪,“微臣惶恐。”

主和派雖不知緣由,卻是掐準了時機思想輸出。

但惜除此之外,涉及割讓陝川以求和平時,主戰派又開始了激情對罵。主戰派的神經質一時令自認了解對手的主和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清明,臨安召虞書文回朝入對。

虞書文苦陳北伐八大理由,直到陸務觀聽了風聲去與他通氣。

還來不及再做變動心意,翌日,一道聖旨下來升虞書文為兵部尚書。

陸務觀已覺自己頭禿:“罷了。如今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書文則是頭鐵,上了一道折子。“老臣年邁,恐不能勝任。”

皇帝看著他,笑的很是意味深長,“虞卿可知,何人薦卿入京任兵部尚書之位?”

虞書文:“……微臣愚鈍。”

“潁州蕭瑾。”

“……”

皇帝道,“他可是寫了萬字密折給朕。”

“……”沒有頭鐵,隻有更頭鐵。

皇帝哈哈一笑,“虞卿也覺得這蕭狀元郎很特彆是嗎?”

“……聖上所言極是。”

“說來能召虞卿回來,還要多謝蕭瑾。”

“微臣鬥膽,聖上何出此言?”

“湯宰相本看不得你,時不時尋朕念叨兩句,前幾日剛剛閉嘴。”他從年前書案上抽出一個信封,隨手扔給了虞書文。

信封上雋永大方的字跡寫著,湯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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