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十九歲那年,初春時節,皇宮湖裡的荷葉還沒露頭的時候,命運發生了第一次分岔。
長風國登基四年的新帝韓序,親自率兵馬打到了北幻。
充當前鋒的是賀若尋指揮的平北軍。
在這次輪回裡,賀若尋仍然是若蘭人,隻是從小隨父母移居長風,他年紀輕輕,就以戰功屢屢晉升,拜雲騎將軍,受到新帝韓序的重用。
雲騎將軍賀若尋帶著平北軍,一路連破北幻十六座城池,幾乎快要打到了北幻的京城。
這年春天,隨著長風軍隊的一天天逼近,北幻京城中人心惶惶。
東南西北四座城門緊閉,京營三府的將士們已經做好了最後殊死一戰的準備。
京城無數老百姓拖家帶口,收拾好了細軟,擁堵在北邊的城門口,哀求著守門的兵將,隻求能出城避難。
皇宮裡也是一樣。
氣氛壓抑得透不過氣來,人人惶惶不安,各種小道消息嘁嘁喳喳地傳個不停。
楚酒還記得,那天父皇坐在禦書房裡,盯著空空的桌麵很久,才說:“傳旨,打開北城門,讓想逃難的都出城去吧。”
在那一刻,楚酒忽然發現父皇老了。
他再也不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神采飛揚的北幻帝王,他的眉間門有了展不平的皺紋,背深深佝僂著,仿佛上麵壓著千斤重擔,直不起腰。
他沉默了很久,才又說:“去他們那邊的使者,現在應該到了吧。”
這好像是個問題,卻又像是沒指望誰能回答。
北幻是塊肥肉,卻沒那麼好消化,在國破的威脅下,北幻將士們誓死抗敵,長風兵馬的推進速度明顯慢下來了。
再打下去代價不小,他們沒有再繼續向北,沒多久,北幻就和長風在蒼山與甘水交界處的密葉城開始了艱難的談判。
命運像是個輪回,隻不過那一次,蒼山與甘水一帶是在北幻手裡,要割地求和的也是北幻。
密葉城那邊很快傳來了消息,長風新帝韓序提了新的條件,要北幻送唯一的皇女去長風和親。
楚酒還記得,那天是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個個垂頭喪氣,如同喪家之犬,聽著長風列出的一長串苛刻條件。
讀到和親這一條,所有人都怔住了。
人人都清楚,楚酒是北幻唯一的皇嗣,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答應的條件。
韓序也說了,如果不行的話,就再割甘水北岸六百裡,劃入長風的地盤。
傳信回來的人說,當時韓序淡淡地說:“你們的皇女,不值六百裡麼?”
楚酒當時就坐在父皇旁邊。
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要是有一天見到了長風的這個新皇韓序,一定要把他剁成渣渣喂狗。
他獅子大開口,張口就是六百裡,父皇卻連想都沒想,就說:“那就再割六百裡給他吧。”
成寧殿裡頓時嗡嗡聲一片。
“皇上,”有臣子小心翼翼地說,“要是再割六百裡,倫州那一帶就也沒了,那是我們北幻產糧的地方,要是丟了,不用明年,今年怕是就要鬨饑荒……”
“還不止,倫州往西,到繪山和景州那一帶,牧草豐美,是天造地設的馬場,要是也沒了,我們北幻的戰馬再難找到那麼好的繁育的地方,沒有戰馬,將來北幻怎麼翻身,怎麼把失地奪回來?”
北幻的糧倉和天然馬場,這才是韓序真正想要的東西。
有人說:“而且要是再割六百裡,隻怕拋家舍業,往北逃難的難民會更多。”
割地的消息一傳出去,甘水一帶,每天都有大量的難民往北湧。
甘水兩岸百姓富庶,一旦劃歸長風治下,就像擺在那裡待宰的肥鵝,沒人知道這些年積蓄的財產還能不能保得住,再者,兩國交戰多年,更怕長風過來的官員和兵將報複。
再劃六百裡,又有更多百姓要背井離鄉,不得安生。
楚酒忽然出聲:“我去。”
成寧殿裡驟然安靜了,所有人都抬頭看向楚酒,這個唯一的皇女,北幻的儲君。
楚酒的決心已定,“我去和親。”
楚酒看見,父皇的眼眶立刻紅了。
他說:“你走了,我們北幻怎麼辦?”
楚酒放柔了聲音,“父皇,您正值壯年,來日一定還能有更多的子嗣。君無戲言,隻要我去,韓序必然不能再要那六百裡。由我去和親,才是當下最好的辦法。”
陽光從成寧殿的窗欞照進來,照在鴉雀無聲的大殿裡,也照著北幻的大好河山。
打磨光滑的青磚地麵反著白花花的光,楚酒閉了閉眼睛,心想:隻願我北幻眾安道泰,國富民強,從此之後,再也不必把自家兒女送出去和親。
那年夏天,湖上的荷葉連成片的時候,楚酒離開了從小待到大的北幻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