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以前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這種境況下再見到光明神。
時間像是在祂身上凝固,光明神依然如天神般俊美,雪白的鬥篷仿佛冰雪凝成,聖潔得高高在上。
祂看起來仍然是那麼冷漠、傲慢、神聖、強大。
但是喬安卻注意到,祂比之前初見時更加蒼白的膚色,沒有一點血色,某種角度看去,那過分的蒼白,竟然顯得近乎透明。
喬安心裡一沉。
如果連光明神都這樣,那菲爾德...
“是你。”
看見喬安,鉑拉的眼中劃過一抹詫異,隨即微微柔和:“你怎麼來這裡,你是來找我...”
“冕下。”
喬安不耐打斷祂:“我要找菲爾德。”
“菲爾德?”
鉑拉的眼神驟然冰封:“你怎麼知道黑暗□□字?你是誰?!”
喬安抬起劍,漆黑的劍身上黑色的流光縈繞,鉑拉瞳孔微縮:“黑暗聖劍,你是祂的聖女。”
“對。”
喬安說:“五年前,你與他大戰,他被天雷擊中,你趁機將他吞噬,然後消失在時空裂縫中...我找了五年,才從一個朋友那裡聽說這裡異樣的元素暴動,既然你在這裡,那麼他一定也在!告訴我,他在哪兒?”
鉑拉的臉色難看至極。
祂看著那純淨美麗一如當年祂初見令他驚豔的少女,祂親口留下的、準備在事了之後召到身邊的聖殿騎士長,卻執著黑暗的聖器,以劍鋒相對,灼灼問祂死敵的下落。
何其可笑?!
喬安看祂不說話,更是著急:“冕下,請您實話實說,否則我隻能動手了。”
鉑拉冷笑:“不過小小一個聖女,你也配與我動手?”
“但是您現在受傷了不是嗎?”
喬安握緊劍,神色堅毅冰冷:“我要找到他,即使您是神,您擋了我的路,我也不懼於與您拚死一搏。”
磅礴的黑霧在她周身縈繞,盤旋在她頭頂的巨龍倏然衝下,毫不畏懼地朝著神明噴出紅黑色的烈焰。
鉑拉握著權杖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盯著喬安的眼神冷得像是要將她碎屍萬段。
祂是萬神之神的至高神,是俗世所有信仰的化身,如今竟然要被一個黑暗聖徒威脅。
菲爾德!都是該死的菲爾德!
“你想知道祂哪兒?”
鉑拉突然扯起薄薄的唇角,聲音漠然而殘酷:“那我告訴你,祂已經死了。”
喬安握著劍的手驟然一緊,下意識:“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
鉑拉冷漠說:“祂忤逆規則,妄想永留俗世,被規則懲罰,被天雷劈裂了靈魂,又被我吞噬掉,所以出來的,隻有我自己,”
喬安僵立在原地。
多少個日日夜夜,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他那麼聰明,那麼狡猾,那麼多心眼那麼會耍手段,他肯定會活得好好的。
但是現在,這裡,隻走出了光明神一個人。
鉑拉從她身邊走過,突然頓了頓腳。
“讓我告訴你最後一件事。”
他冰冷地看著這個戲弄過自己的少女,近乎報複般地說:“人與神,就如地與天,你不過是他手中把玩片刻的螻蟻,所以永遠不要愛上一個神明,更不要妄想得到神明的愛。”
喬安低著頭,碎發遮住了眉目,看不清神色,卻也能想象到該是如何的黯然落寞。
這是她欺騙祂,所應該承受的代價。
鉑拉冷冷一笑,徑自離開,剛走出兩步,突然聽見身後低低一聲:“不是。”
一股黑霧突然纏住祂的手腕,鉑拉猛地轉身,她也恰恰側過臉來,神色出乎意料的溫和,像是暴雨前夕壓抑著驚濤駭浪的平靜海麵。
“他不會死的。”
喬安輕輕抬手,撫著自己的側頸,那裡有一個橫倒著的、小小的“8”字標記。
那是他曾經留下的。
“這裡還有溫度。”
她眼睛清淩淩的明亮:“所以他沒有死,他就在這裡。”
鉑拉看見那個符號,眉心跳了跳,冷冷吐出一句“你瘋了”,用力掙脫黑霧,毫不猶豫要快步離開。
但是下一瞬,更多的黑霧如同吸血的藤蔓,蜂擁著纏過來。
鉑拉驚怒:“放肆!你要做什麼?!”
“你不能走,光明神冕下。”
喬安握住劍,一步步走向他,聲音很輕:“我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是唯一能與他並肩的至高神,你身上一定有他需要的東西。”
她要留下光明神,她要用祂引著她的菲爾德找過來。
鉑拉瞳孔一縮,像是受到了極
大的震動,舉起法杖就要揮動光明咒,喬安一劍往上將祂的法杖挑走,握在掌心,黑霧纏繞而上,金黃色泛著聖潔光芒的法杖如同被硫|酸潑過,哢嚓哢嚓地被腐蝕成黯淡無光的模樣。
鉑拉看見這一幕,表情終於止不住地染上震驚。
“你竟然能侵蝕我的法杖?!”
鉑拉第一次失態地怒吼:“這不該是聖徒的力量!這不是俗世的力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菲爾德那個混賬給了你什麼?!”
“我是他的聖女。”
喬安握住他的肩膀,無數黑霧從她掌心衝出,將鉑拉的身體重重包裹,如同世間最柔韌而堅不可摧的枷鎖。
“好了。”
喬安對上光明神暴怒殺意中混雜著些微驚疑不定的眼睛,歪著頭,笑了笑:“那麼,就讓我們一起等待吧。”
喬安也沒想到能這麼輕鬆地製服光明神,但是抓都抓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
這座密林深處是精靈族的地盤,精靈族向來對人族態度冷漠,喬安也不想貿然招惹它們;而且光明神也並不安分,祂堅決拒絕靠近密林,喬安逼祂往裡走,祂就冷笑:“那你就殺了我吧,試試看,弑神的罪名你擔不擔的起。”
畢竟是神明,性格高傲,雖然暫時忍一時之氣,但是喬安也不敢放鬆,時刻戒備著祂;她還要留著祂引菲爾德來,也不敢逼迫祂魚死網破,隻好帶著祂在密林邊緣遊走,想儘量讓光明神的氣息傳得更遠。
但是令喬安沒想到的是,光明神的傷勢比她想象得更嚴重。
祂那天氣勢凜冽地與她對峙,竟然都是強撐,當天晚上祂就陷入了昏迷,之後一度連走路都困難。
祂虛弱如斯,可偏偏身上是貨真價實的神明氣息,不斷有強大的魔獸被吸引著從林子裡闖出,忌憚又貪婪地想吞食祂的力量。
喬安當然不能讓光明神死,祂是她最後的希望。
鉑拉緩緩睜開眼,後腦枕著的鹿毛絨毯,旁邊點著的火堆散發著融融的暖意。
祂看著周圍,皺了皺眉,抬起眼,看著背對著火光執劍走來的少女。
她身上亮黑色的甲胄上濺著血汙,美麗的臉上染著些許汙泥,巨龍趾高氣昂跟在身後,甩著大尾巴,美滋滋拖著兩隻有比它自
己體型還大的魔獸。
“饞得你。”
喬安忍不住踢了它一下:“拉一頭回來就行,你還拉兩頭,怎麼那麼貪啊你。”
巨龍大尾巴轉成圈,討好地朝她嗷嗷叫,喬安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拍了拍它的頭,眼神卻是溫暖又寵愛。
鉑拉淡金色的眼睛盯著她,嗓音沙啞:“為什麼救我?”
“我不是救你,我隻是留著你有用。”
喬安割下幾塊魔獸身上較嫩的肉,架到火堆上,同時把一個包袱扔到他麵前。
鉑拉微微垂眼,看見鬆散的包袱中,散落出一些魔藥。
喬安的聲音淡淡的:“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一些藥,還有一些我托朋友寄來的,你應該能用。”
鉑拉看著她擦拭著劍上的汙血,又看著地上的魔藥,抿了抿唇,臉上的神情因為恥辱和厭惡以及些微的複雜,糅雜成莫名的情緒。
強行把祂留下來的是她,現在守護祂的也是她。
祂冷冷一笑。
喬安覺得,以這個高傲黑暗神的性格,是餓死都不會吃她的藥。
她一邊翻著烤肉,一邊琢磨,祂要是不吃,她是不是得強硬把藥給祂灌進去——畢竟怎麼也不能讓光明神死了啊。
她正這麼想著,餘光卻看見,鉑拉沉默了許久,竟然伸出手,把包袱裡散出的一支魔藥拿起來,冷著臉,仰頭一口一口喝乾淨。
喬安挑了挑眉,不知道祂怎麼改變了主意,但是她也沒興趣知道,擦乾淨劍,徑自把烤熟了的肉串拿下來吃,吃飽喝足,就近找個地方抱著劍睡覺了。
鉑拉看了看她隱沒在黑暗中的身影,也漠然地閉上眼。
一人一神就這麼維持著一種古怪的平衡,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日子。
喬安時不時地會去密林邊的小鎮子裡采購物資,順便打聽一下消息。
她確定菲爾德在這裡,而菲爾德一個神明,如果他出現,必然會有一些異動。
小酒館裡到處是各種傭兵獵人喝醉酒後粗暴的唾罵嘲笑聲,經常幾天也聽不到一點有用的消息,但是喬安不急,她已經等了五年,五年的時間,她經曆過各種各樣的期望和失望,臨門一腳,她有的是耐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天,她在酒館裡,終於聽見一個醉醺醺
的傭兵罵罵咧咧著說起密林深處一片詭異的地方。
“那是一片深林,林木高大,藤蔓纏繞,到處飄著黑色的瘴氣,你們知道嗎,黑色的!”
黑色的瘴氣?
喬安心頭驟然一跳。
眾人震驚又獵奇:“然後呢?你們進去看了,裡麵有什麼東西?”
“那裡太詭異了,我沒見過那麼詭異的地方,一點鳥獸的聲音都沒有,一片死寂,我不想進去,我的直覺告訴我那裡有問題,但是我們隊伍的隊長昏了頭,竟然說裡麵一定有寶貝,非要進去。”
傭兵吐出一口濃痰,繼續說:“我趁機跑了,我在林子邊上等,等了三天,結果你們猜怎麼著,狗屎的,三天,一個人都沒有出來!二十幾個人,他們都在裡麵消失了!”
眾人嘩然,又有些不信。
二十幾個實力不錯的傭兵,就算遇到再強大的魔獸,也總能跑出幾個。
“我沒有騙你們!”
傭兵怒吼,在酒精的作用下狂亂地揮舞著手臂:“那裡麵有怪物!一定有怪物!說不定就是地獄的惡魔爬上來...”
眾人哄笑,任由那傭兵怒罵著大喊大叫,喬安卻拉下兜帽,拿著劍走過去,沉聲問:“你說的那個地方,是哪裡?”
......
喬安拉著鉑拉往密林深處走。
鉑拉不想走,但是喬安這次很強硬。
“我留著你,就是為了找到他。”
喬安冷聲說:“如果你要魚死網破,那就來啊,隻要我留著一口氣,我拖都會把你拖回去。”
鉑拉看著她冷酷又決絕的模樣,卻莫名想到祂第一次見她,她仰頭往高塔上看來,臉上好奇而鮮活的笑容,燦爛得沒有一絲陰霾。
祂張了張嘴,想斥罵她的無禮和放肆,可最後到嘴邊卻變成:“你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