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白切黑布衣皇帝打臉日常(二十八)(1 / 2)

正月十五上元節, 京城的夜晚流光溢彩。

整條沿河的長安街都掛上了無數彩燈,臨街的酒樓一棟棟大門大敞,賓客進進出出, 沿途的商鋪和小攤熱火朝天的叫賣著,戲耍班子和詩會燈籠台每每都會點燃一片叫好聲, 無數百姓們紛紛走出家門, 並入歡笑熱鬨的人潮中。

“蠻蠻。”

喬安突然聽見耳邊輕柔的男聲,怔了一怔, 才茫然地扭過頭去:“啊?”

殷雲舟提著一盞漂亮的蓮花燈,溫柔又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蠻蠻,今天怎麼一直神思不屬的,是有心事?”

喬安心裡一堵。

她當然有心事, 但是這讓她怎麼說?

難道要她告訴自己的表哥兼未婚夫, 自己天天晚上做夢, 做各種不可描述的夢,然後男主人公還他喵的不一樣?!

喬安尋思自己以前也沒覺得自己變態啊, 這怎麼突然就夜夜做新娘了?難道她骨子裡其實潛藏著花花公子浪遍天下的渣女潛質?

賊老天就會玩她,以前她單身狗祈求國家包辦分配男朋友的時候,老天裝死不吭聲;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完美的男朋友,老天又給她這一出,咋地, 暗示她的終極天賦其實是去當編劇?

喬安憋了憋, 也不知道怎麼說, 隻好乾巴巴擺了擺手:“沒事,沒心事。”

殷雲舟看著她,沒有說話。

喬安總覺得自己這個表哥眼睛很毒,每當他這樣安靜又無奈地看著她的時候, 她就覺得自己啥都被看透了,心裡發虛。

“那個...哇!好漂亮的花燈!”

喬安努力地想轉移話題,左思右想,當看見殷雲舟手中的蓮花燈的時候,頓時眼前一亮:“是送給我的嗎?”

殷雲舟見她不願意說,也寬容地掠了過去,把花燈遞給她:“是。”

喬安提著花燈的手柄,看著精致花燈上那一句他親自描上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忍不住笑得眼睛彎彎:“哇塞,表哥你這也太浪漫了吧,真好看,我好喜歡!謝謝表哥麼麼噠!”

殷雲舟看著她大大咧咧歡快笑著的樣子,和周圍那些陷入愛河的姑娘們、那被情人送上禮物時含羞帶怯的模樣,隻如天上地下。

他心中升起些微的歎息,卻沒有露出黯然之色,神色如常,隻淺淺地溫柔地笑:“蠻蠻喜歡就好。”

“喜歡喜歡。”

喬安小雞啄米似點頭,珍惜地把彩燈提在另一隻手裡,摸了摸肚子,眼睛亮亮地看著他:“表哥,你餓不餓,我們先去吃東西再放花燈好不好?”

殷雲舟自無不應:“好。”

長安街特彆熱鬨,到處都是來看燈會的百姓,攤販們架起鍋生上火,胡餅的芝麻鹹香,元宵的糯米甜味和著羊肉串的膻香味在半空中交融,合成一種叫人間的味道。

喬安沿著一條街吃,吃了烤駝峰片,冷魚鱠片湯,獐肉餅,蕭家肥而不膩的網紅小餛飩,八種餡做成一大碗的特色糯米元宵,西域傳過來的用櫻桃碾醬作餡的畢羅餡餅,最後又吃了晶瑩剔透的水晶龍鳳糕,用牛乳炸的金乳酥,清清甜甜的花露蒸碗...

喬安吃得一本滿足。

殷雲舟看得欲言又止,一直止不住地看她的小肚子,隨著她吃得越多,眼神就越擔憂。

喬安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他都想過來摸摸她的肚子,看看裡麵會不會被撐爆。

喬安也覺得撐了,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連打了幾個飽嗝,卻還在嘴硬:“安啦安啦,不會吃壞的啦,這才哪兒都哪兒,我還能再乾十個!”

“...”殷雲舟不這麼覺得,她雖然胃口大,但是在府裡也沒見過吃這麼多,他怕她吃多了腹脹難受,不許她再吃,還特意又給她買了兩個燈籠,把她的手占滿,免得她蠢蠢欲動。

喬安看著街邊的小吃流口水,但是手都被占滿了,她隻好眼巴巴去看表哥,殷雲舟無奈地把她拉走,去旁邊看花燈。

路上行人很多,殷雲舟站在她旁邊,擋開手臂護著她,周圍無數人川流而過,卻沒有碰到她一片衣角。

喬安仰頭看著那清雋挺拔的青年,看著他溫潤俊美的側臉,突然心裡有一點複雜。

這樣好的男子,她怎麼忍心辜負他?

她會努力做一個好妻子,她會努力對他好的。

或者...即使最後他們終究沒有緣分,她也要先送他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保護他、為他安排後後半生的寧靜與太平。

所以,她是一定要嫁給他的。

喬安垂下眼,突然又笑起來,看見旁邊一個漂亮的雪狐麵具,她不由地想起曾經夢裡夢見過的那隻皮毛雪白狡黠可愛的小狐狸,拿起那隻麵具,支在臉上,高興地扭頭看去:“表哥你看我好看不——”

她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幽深沉靜的眼睛。

臨街的酒樓,二層的閣樓半開,他臨窗而坐,靜靜看著她。

他清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唇瓣唇色很淡,微微乾澀,眼睛裡沒什麼神采,黑漆漆得宛若一池死水,目光愈發沉靜冷漠。

喬安想起來,葛先生來請方愈進宮時說過,他剛剛生過一場大病。

街上人來人往,酒樓飛簷的燈火明媚,這人間的繁華裡,隻有他清清冷冷坐在那裡,一身玄衣,寡淡的眉目,沉靜得像是融進這無邊淒寒的夜色裡。

喬安怔怔看著他,有那麼一刻,心口驟然一痛。

她看著他,恍惚竟然覺得他的輪廓漸漸模糊,變成另一張倨傲又冷豔的臉。

那是九重天上無邊絢爛的桃林,他坐在高高的桃枝上,仿佛血一層層暈染的濃墨的黑袍,垂落的雪色長發比人間最好的絲綢都更柔軟細膩。

他屈起膝蓋,把長劍放在膝頭,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漆黑的劍身,清風拂過,桃林枝葉簌簌作響,紛揚的桃花瓣落了他一肩,他不耐擰起鋒利的眉峰,一雙凶悍又妖戾的鳳眼眯起來,滿臉不高興地橫了她一眼,卻向她伸出手,蒼白又修長的骨指伸開,刀鋒般的薄唇紅得像是染血的玫瑰——

“你在磨蹭什麼。”

他凶巴巴:“還不過來!”

“見過陛下。”

輕柔溫婉的女聲響起,喬安悚然一驚,驟然從夢中的世界驚醒,不自覺地踉蹌後退幾步。

“蠻蠻。”

殷雲舟嚇了一下,連忙扶住她,喬安仰著頭,看見一個著淺藍色襦裙的秀婉姑娘從屏風後走出來,盈盈朝著李稷行禮。

殷雲舟有些擔憂地問她:“怎麼突然腳滑了?是不是累了,累了我們就回去吧。”

喬安搖了搖頭,小聲說:“表哥,大哥在樓上。”

殷雲舟愣了愣,抬頭看去,與李稷四目相對。

殷雲舟看見李稷冰冷威儀的眼睛,

李稷看見殷雲舟腰間的玉佩,那半隻栩栩如生的比翼鳥,是他兩世心底最深的裂痛。

兩個當世卓絕的青年英才,沉默著彼此對視,片刻後,殷雲舟雙手合起,低頭微微拱手,溫和地行了一禮。

李稷輕扯唇角,說不上是不是自嘲。

殷雲舟行完禮,扭頭對喬安說:“蠻蠻,我們去放河燈吧。”

喬安點了點頭,放下麵具,跟著殷雲舟轉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過頭來,輕輕朝李稷招了招手。

“大哥。”

她用口型說:“我們走了,大哥好好玩呀。”

李稷沉沉看著她,沒有笑,沒有回應,漠然得像是一尊雕塑。

喬安心裡莫名的難過,連步子都慢了慢,等殷雲舟回頭關切地看來,她才加快腳步跟上表哥走了。

李稷看著她緊追著殷雲舟離開。

她手上提著那個男人送的彩燈,而男人手上也拿滿了她愛吃的糕點。

他們掛著比翼鳥的玉佩,他愛稱她為蠻蠻,他會護著她不被人潮擠到,她會乖乖聽他的話,會支著漂亮的麵具炫耀似的問他好看不好看。

川流的人海中,李稷看著她們並肩離開。

郎才女貌,珠聯璧合,隻如天作之合。

李稷突然低低地咳嗽了起來,咳得用力,攥著拳的手死死抵在唇邊,一下一下沉悶地咳著,像是下一秒就會把肺臟都咳來。

“陛下!”

陸翼擔憂地遞上一塊手帕,旁邊一直柔順低眉的少女也看去,美麗柔婉的眼睛裡一片擔憂。

李稷沒有看她,自顧自接過手帕抵在唇邊用力咳了幾下,陸翼又遞過一個小玉瓶,李稷從裡麵倒出一顆棕黑色的藥丸,仰頭直接吞下去。

嗓子裡一片烈辣的血腥味,李稷打開捏著的帕子,看見上麵星星點點斑駁刺目的血跡。

“陛下。”

陸翼見到血跡一驚,看著李稷冷淡的側臉,著急不已,小心翼翼勸阻:“陛下,方先生特意囑咐過,您不可大動情緒,傷神傷身,有損龍體...”

李稷不置可否,垂下眼,把帕子折起來,隨手扔到旁邊的燒得正旺的炭盆裡。

李稷坐在窗邊,凝望著下麵的萬家煙火,沉默得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柔軟的絲絹帕立刻被火苗吞噬成灰燼,李稷才慢慢站起來。

陸翼連忙陪侍在側,不由看了一眼旁邊的尹家姑娘。

太後也是有心了,尹家小姐出身名門,性情溫婉寬善,更難得的是一身清靈柔和的氣質,雖不及明月般高不可攀的公主,卻也有一番動人之態,看著也更適合成為母儀天下的國母。

陸翼想,相處久了,陛下說不得能喜歡尹小姐的性子。

尹小姐看著謫仙般俊美威儀的帝王,臉頰微微泛紅,低著頭,姿態端莊溫雅。

她知道,陛下性情冷漠,但是她以為,她畢竟是太後送來的,陛下至少會與她說一句話。

但是,就在她暗自期待的時候,她感受到,陛下平靜地繞過她,走出了閣樓。

尹小姐愣了一下,臉色瞬間白了,眼圈微微泛紅。

陸翼也沒想到陛下會對太後送來的姑娘這麼冷情,呆了一下,趕緊跟上。

李稷走出門,街上正炸開煙花,無數的尖叫歡呼聲中,絢爛的煙花鋪天蓋地的盛放。

李稷停在門口,仰頭看著盛放的煙花,然後慢慢走出去。

陸翼以為陛下是要上馬車回宮,連忙喚人牽馬過來。

然而他卻看見,李稷繞過馬車,徑自走到街邊的小攤上,片刻後,他拿起了一隻雪狐麵具。

陸翼認出來,那個麵具,就是剛才元昭公主拿起來戴在臉上的那隻。

那一刻,陸翼突然就意識到,陛下不會喜歡尹姑娘的。

這個世上,九成九的人可以湊合,可以變心喜歡上彆人,可以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娶另一個人,但是陛下不會。

陛下,隻會愛那一個姑娘,愛得傷心傷神,愛得嘔心瀝血,也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地不願抽身。

陸翼心中不由悲涼。

他想,要是公主能對陛下好一點,該多好啊。

哪怕是把對長寧侯一半的體貼溫柔分給陛下。

李稷輕輕摩挲著狐狸麵具上的白毛,仿佛又看見夢裡她抱著那隻鬼頭鬼腦的小雪狐,大笑著撲進他懷裡的模樣。

他笑了笑,把小小的麵具收進懷裡,再抬頭,臉上已經一片肅然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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