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齟齬
近來林家的日子頗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芳前腳剛走,後腳林家有些年頭的西廂房就拆了,鳥槍換炮,低矮逼仄的土房子換成了兩間高大寬敞的紅磚大瓦房,雞鴨全趕到了後院,整個前院奢侈的打了一院的水泥地,看著乾淨亮堂,下雨下雪去個廚房再也不用一踩一腳泥了。
“嗨,享啥子清福,都是幾個孩子孝順......”
“還不是倆孩子一天天瞎操心,還這不讓乾那不讓乾,你說咱又不是城裡人,現在胳膊腿還能動能掙,哪能一天天閒在家裡喲……”
“會教啥孩子,是他們自己爭氣......”
這都是林家最近的常態了,不管在外還是逢人上門,現在林父林母出門誰不誇一句林家的新房子,新院子,林母聽的可謂是春風得意,偏偏嘴上還要似真似假的抱怨。就連向來沉默內斂的林父都是容光煥發,腳下生風,逢人見麵都多了幾分派頭。
誰讓林家無論兒子還是女兒,一個比一個出息,工作有排麵,嫁娶也如意。不說彆的,就說在村子裡大部分一大家子省吃儉用幾年咬牙才能蓋上三間磚瓦房的年頭,誰家像林家那樣舊房子說拆就拆,說蓋就蓋。
那麼大一水泥大院子,足足七八間的磚瓦房啊,這可是十裡八村的頭一份。
太陽西沉,晚霞滿天,忙了一天的人們下班的下班,放學的放學。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林母約摸著林芳也該回宿舍了,戳戳點點,撥響了對方宿舍樓下的電話。
“你二哥的喜帖下了,下月初六,你和泓謙記得早兩天回來。”
沒有商量,理直氣壯的命令通知,近來樣樣順心,自覺事事儘在掌控的林母頗有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意思。
林芳生生的被氣笑了,這當學校是自家開的啊,想什麼時候請假就什麼時候請假。
林芳捏著話筒,對著過道裡偶爾路過的同學笑笑,慢條斯理的重複道:“這一來一回最少要請七八天假,我這次請假了,期末不批假該怎麼說?”
林家兩兄妹的婚事中間就沒隔上一個月,念著長幼有序,當然是林建黨的婚事先辦。
“陸泓謙他也要上班的,再說哪有閨女都不在,讓未過門的姑爺千裡迢迢跑上門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林芳不願意回來,連帶著小女婿也不回,這怎麼行!
林母滿腔的喜悅讓林芳的不識相澆的有些涼,可要林母輕言放棄又有些不甘心,怒火一衝,什麼告誡理智都忘了,往日的胡攪蠻纏又露了出來。
這不又開始擺起了親娘架子,頗有些不依不饒道:“你親哥結婚你咋就不能請假?”
“這是正經事學校憑啥不給假?”
“你是不是誠心就不想回來,一個兩個……”忿忿念中,林母又想起了說是訓練,連電話都沒接的小兒子。
林芳把話筒挪遠了一點,等林母霹靂扒拉發泄的差不多了,才慢慢悠悠的接話道:“要不您打電話和學校好好說說?”
反正林母現在頂多也就窩裡橫橫,正要鬨起來,旁邊可多的是人勸著呢。
林母頓時噎住了,你聽聽,你聽聽,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凡事非要跟人犟著來,好好的日子,無事都攪三分,真是天生反骨,攪家精!
生來就是討債的,林母恨得牙直癢癢,火氣都不打一出來。
不等林母發作,林芳又輕輕淺淺的扔了個地雷,真心實意建議道:“要不還是把我婚期往後挪挪吧,挪到寒假,這樣我明就可以去找學校請假了。”
林芳巴不得改改日子呢,陰曆臘月十二可正好趕上期末正忙的時候,這來來回回的想也夠自己忙活的了。
林芳話音剛落,林母氣成漿糊的腦袋突然間清醒了,回歸的理智開始飆升,梗著脖子大聲嚷嚷,顯得嚴厲又心虛,色厲內茬道:“挪什麼挪?定好的日子能隨便改的嗎?”
所謂不知者無畏,最初對於林芳的婚事林母還有些不情不願,還想端著嶽母的身份拿拿喬。可等林慧一點一點掰開了揉碎了細細講明了後,林母多的沒懂,可最起碼明白了一點,陸家那是頂頂有本事的人家,就是顧親家都要老老實實供著的。
這樣一來,林母就難免有些畏手畏腳了。轉而就開始時不時三令五申的教育林芳,電話和不要錢似的打過來。
畢竟這可是實打實的金龜婿呢,要是讓林芳由著性子作沒了,林母想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怕這死妮子由著性子胡來,還不忘扯著舊習俗的大旗色厲內茬警道:“你師娘都說了,正月裡結婚不吉利,不吉利,你這死孩子咋就會和人扛呢!”
電話這頭的林芳輕嗤了一聲,不過是師娘遞的台階罷了,一日一日過去,這臨時的場麵話居然還成了彆人口中的理所應當了。
“你聽到了沒有,彆給我裝聾作啞不吭聲,我是你親娘,還能害你不成?”林母扯著嗓門重重告誡道。
“聽到了,正月裡結婚抬頭紅,不利子孫。”林芳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
“呸呸呸!咱家這邊可沒這個規矩!”林母趕緊對著空地呸了三下,氣洶洶道:“誰讓你說這個了,一天到晚的嘴上沒個把門,淨會氣我!”
這會子林母倒想起她那大年初二出門的親親大閨女了。
“哪天氣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我告訴你林芳,你彆一天天覺得自己多讀了兩年書就有多了不起,會讀書的人多了去了,就你這脾氣,人泓謙能看上你那是你走了狗屎運,你再一天天的竟會胡說八道,早晚好好的日子都讓你作沒了……”
仗著母親的身份,嘲諷數落,貶低打壓,恨不得把林芳數落的一無是處,貶到塵埃裡,好讓林芳因此而對這門而誠惶誠恐,伏低做小。
林芳不置可否也沒接茬,低垂的眼底帶著絲嘲諷,林家對於這門婚事的態度轉變的可真快,從抵觸不甘不願到現在恨不得閨女趕緊倒貼上去。
嗬!
自打這學期開學以來,林母的電話就沒消停過,關鍵電話打到宿舍樓下不接還不行,不然還得勞煩彆人爬上爬下一趟趟的通知,看來林母是最近太閒了。
倆人不歡而散,林母氣衝衝的掛了電話,轉而一想,又摸摸索索掏出一張紙,給陸泓謙打去了。
活了大半輩子的人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她這未來姑爺稀罕著她小閨女呢,不比她大女婿對慧慧差。
稀罕好啊,林母樂嗬嗬的想著,越稀罕越對她這個嶽母差不了,沒看到大女婿為了給慧慧做臉,三天兩頭的給家裡大包小包送,還想著法子扒拉建黨他們兄弟,林母心裡可有著一杆子秤,門清呢!
往日敞亮的大嗓門都不自覺降了三層,對比著林芳的頤氣指使,對著女婿那簡直是春風細雨,親切和藹,一會兒關心冷暖,一會兒問吃問喝……
等林母心滿意足的掛了電話,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了她的大女婿又給送來了一堆稀罕物。
今趁著下班,顧永錚特意找貨車跑了一趟,雙開門大衣櫃用料講究,朱紅的漆料,一扇櫃門細細雕刻著花開富貴圖案,一扇鑲嵌著一麵等高的穿衣鏡,鏡麵靠著下方還繪著喜慶的纏枝花。
林母小心翼翼的上手摸了摸,一聽這是花了錢店裡買的,心底就開始疼得直抽抽,“哎呦,這得不少錢吧,花這個冤枉錢乾啥喲,咱鄉下人又不講究這個……”
按林母的想法,把自家分的樹伐了,找村子裡會做木工的匠人打上一套桌椅櫃子,不就夠好的了,既省錢又省事。
“小慧想著給二哥小妹他們,這不正好一人一個。”顧永錚難得眉梢眼角帶著愉悅的笑意,要不是時機不對,他恨不得放上幾掛鞭炮慶祝慶祝。
兩個櫃子算什麼,現在林慧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都得想辦法給人摘了。
林母也沒在意女婿口中的一人一個,不過女婿孝順,林母愈發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沒錯,高興的紅光滿麵,笑不攏口道:“晚上在家裡吃唄,待會兒讓你嫂子多炒幾個菜,正好你們爺幾個喝幾盅!”
“哎,聽娘的,正好我還給爹帶了瓶好酒。”顧永錚也不推辭,這會子滿肚子的喜悅憋著不能昭告天下,小小的喝上幾盅倒正好。
院子一派祥和,林母開了櫃子拿茶葉,看著廚房門口懶懶散散擇菜的林大嫂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道:“沒看到家裡來人了麼,也不知道倒杯水,這麼大人了,咋一點眼色都沒有。”
林大嫂臉皮一耷拉,默默翻了白眼,抱著菜盆氣衝衝的進了廚房,憋著氣一把菜刀剁得虎虎生風,一刀一刀鐺鐺響,農家厚實的案板桌都震得咯吱咯吱響。
林大嫂現在是滿肚子的怨氣沒法說,自打暑假過後就沒閒下來過,地分包到戶後,是不用像以前一樣每日準時準點下地掙工分了,可按林大嫂想法這日子還不如上工呢!
地裡的收成歸自家了,每年還要交公糧,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種了大半輩子的林父哪舍得鬆懈一點,犁地,除草,施肥,澆水,搶收,在這個機械化並不普及全靠人力的年代,林父林大哥幾乎整日都泡在地裡,就是林大嫂也少有不下地的時候。
而林母有個孝順的好兒子,好閨女,彆人多奉承兩句,林母真端起了老祖宗的款,萬事不沾,隻命令吩咐。
林家的成年勞動力就那麼多,少一個林母事情就多一份,到頭來苦的就是林大嫂。林大嫂滿腹委屈,可委屈死了也隻能忍著,誰讓人家說出去是享著龍鳳胎的清福呢。
林大嫂要下地,回來還要見縫插針的忙著家務事,煮飯,洗衣,喂家畜,還要幫著忙房子,忙家具,備聘禮,大大小小哪個是輕省事,事趕事,林大嫂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團團轉,沒個鬆散日子。
就這,林大嫂但凡哪點不如意了,林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挑刺。
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對比林家其餘孩子一個比一個好的婚事,林母現在就覺得林大嫂的娘家有些不夠看了。
“娘,妹妹睡著了,我幫你燒火!”七歲的浩浩抱顛顛的跑到廚房裡給娘幫忙。
“不用!”林大嫂背著兒子抹了一把眼淚,悶聲悶氣道:“娘忙得過來,去玩吧!”
小孩子本就貪玩,再加上娘的勸說,歡呼一聲,蹦蹦跳跳躥回了院子,他還沒見過那麼大的鏡子呢。
林大嫂聽著兒子的歡笑聲,心疼的眼淚又出來了,她兒子才才7歲啊,7歲的林建黨在做什麼,她兒子現在又在做什麼,那麼大點的小人兒天天跟在大人屁股後麵拔草拾柴撿麥穗。
城裡沒有房子是她的錯了,還是她求著人下嫁了,辛苦的是自己,委屈的是自家,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掙得錢摸不著一分,全交到公中給人家娶媳婦去了。
你說說,這算哪門子的道理,這又不是自己娶兒媳婦。
小叔子上下嘴皮一碰說不能委屈了人姑娘,三轉一響三十六條腿,啊呸!有本事自己湊啊!就是縣裡娶媳婦又有幾家是能配齊的,難不成就她高貴些,仙女下凡啊!
想起來近來林家又是砍樹做家具,又是賣牲畜湊錢,林家家底都霍霍的差不多一乾二淨了。
林大嫂氣的火冒三丈,臉色都不對了,鼻翼伴著粗粗的喘息一張一合,滿臉通紅,額頭的青筋都迸了出來,一跳一跳,如同隨時都要爆發的火山。
都城的天氣最近轉涼,陰雨綿綿,寒氣嗖嗖,天氣不好師娘舍不得人路上來回折騰,最近就讓林芳一直住在宿舍了。
天一黑,林芳自覺提了暖瓶去水房洗漱,刷牙洗臉,等收拾好就能早早的爬回自己的上鋪。
不然若是等林芳忙完差不多都很晚了,深更半夜進進出出洗漱收拾,免不了總會打擾到彆人。
就著特意定做的折疊小桌,靠著軟軟的枕頭,可以一晚上都舒舒服服的窩在上鋪看書、寫字。
宿舍橘色的燈光不甚明亮,昏昏暗暗,天天伏案寫寫畫畫,林芳擔心彆近視了,就自己在床上懸了一個大大的老式鐵皮手電筒增亮。
時間晚點,就垂下找師娘縫製的遮光床簾,四麵嚴嚴實實的蓋住,小小的上鋪就自成了一個封閉的小空間,既能擋住彆人好奇的探視,也能擋住刺眼的光線。
散了發辮,林芳拿梳子細細的理著頭發,養了幾年的頭發已垂至腰際,發絲柔軟,傾蓋如瀑,柔順的散了一肩頭。
對麵床鋪的方倩玲放了手裡的書本,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目光灼灼的盯著林芳那一頭黑如鴉羽的長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