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家的路各不相同,最先打到的一輛車,理所應當給林絨坐。
林絨笑著跟兩人打過招呼,上了車,漸漸遠去。
當原地隻剩尤意和謝潮生時,尤意空踢一腳,問謝潮生:“看著倒挺正常,實際很不正常,你就沒發現,你惹她生氣了啊?”
謝潮生注意著路麵來回的車輛,聽到這話目光沒轉,淡聲說:“發現了。”
尤意莫名其妙:“你就不哄哄?”
謝潮生這時才看向他,語調平淡:“你希望我哄?”
“操!”尤意後退一步,“能不能彆把話說這麼歪?害得老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有病啊?”
謝潮生:“或許。”
尤意:“……”
過了會兒,他湊過來:
“其實呢,爸爸是不讚成你和她在一起的,之前光看到你的臉,爸爸就滿肚子來氣,但是呢……”
他尾音拖得很長,幽幽歎了口氣說:“誰讓她白長那麼大眼睛,偏偏就看上你了呢……現在看著她難受,爸爸心裡也很難過,你要是不想哄的話,乾脆就分了唄。”
這時車來了,尤意要上前,可惜……
沒搶過眼疾手快的謝潮生。
他上了車,把車門關上,緩緩看向他,薄唇張合。
“做夢。”
-
照例是那個破舊的小區,謝潮生走進跆拳道館前,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她看到他,有些拘束,從頭到尾的高定也再襯不出氣質。
謝潮生想避開她,卻在走出幾步後,聽到身後輕微的哎喲聲。
他回頭,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望著他,美麗的眼睛失去光華。
謝潮生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接著淡聲說:“這回,是四天。”
她的眼裡,眨眼間有了水光。
“潮生,媽就你這麼一個孩子……”
謝潮生臉上沒什麼表情:“你這話,彆讓裴慶國和裴若聽見了。”
虞雲希眨了眨眼,晶瑩的淚水從眼中溢出來,塗了啞光紅色膏體的唇翕動:“我聽若若說了,你今天又和那個女孩子在一起,對不對?”
注意到有外出散步的小區居民,他們的目光漸漸看了過來,謝潮生上前把人扶起,一直把人扶到小區外,讓她坐在公交車站台前的不鏽鋼長凳上。
虞雲希順從坐下,轉而望向他,語重心長道:“我不是不讓你談戀愛,隻是我看人家家裡情況,也挺好的,人家小姑娘也那麼好,她父母哪舍得她早戀?”
謝潮生沒說話。
虞雲希繼續道:“是那小姑娘先追你的吧,看人家可愛,就忍不住了……我看你的性子,也不像是會主動喜歡人的,更彆說追人了。”
她這話不是問句,因此也沒指望他回答,轉眼間另開話頭:“你要是真喜歡,媽答應你,隻要你成績一直保持在年級第一,並且也不耽誤人姑娘學習,那到時候,媽親自去跟她父母說,讓你倆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謝潮生這時,終於望向她。
眼前的女人保養得非常好,加上有一副天生的好
容貌,到哪裡都是吸睛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被裴慶國看上,成了充當他門麵的花瓶。
虞雲希足夠美麗,可她的其他方麵,與她的美麗並不相稱。
她總喜歡把一切想得很簡單。
三十八歲的年齡,還是十八歲那年的見識和閱曆。
會動不動吃醋,會動不動撒嬌,更動不動便發脾氣,任由著自己的性子,做出自己想做的事。
人往往會被第一眼造成的印象所迷惑,就比如虞雲希在大多數人的眼裡,應當是優雅而又知性的女人。
但事實上,她隻是一個擁有這樣外在的少女。
她永遠的,活在了她的十八歲。
因為年輕時的氣盛嫁給謝霄,又因為忍受不了他的忙碌,從而結識其他的男人。
再是隨心所欲的,想離婚,便義無反顧離婚。
虞雲希嫁給裴慶國的第二年,以謝霄家暴為由,奪過了他的撫養權。
而後,便是無休止的反複。
她將忍受不了的脾氣發在他身上,他默默受著,實在受不了了,便會逃回謝霄身邊。
不過一天,至多兩天,虞雲希會放下一個作為母親的身段,低聲下氣地求他回到她身邊。
這種時候,她不會再說,他能擁有的優渥的一切,全都是她給他的。
她隻會用一個母親的目光,看著他,哭訴著,告訴他,這個世界上,她隻剩他了。
他也想過硬氣。
但謝霄的經濟能力不足以支撐他的生活,甚至於說,他養活自己都很困難,時常還需要他的接濟。
如果他不回到裴家,如果虞雲希失去了作為裴慶國夫人的身份,那他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寶貝,聽話,跟媽媽回家,好不好?”虞雲希溫柔地看向他,“你待在你爸爸身邊,怎麼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就連同學,都當不了了吧……”
就連同學,都當不了了吧。
連同學,都當不了。
謝潮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切身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所以便像今天這樣,他不能惹裴若生氣,不敢在她麵前承認林絨的身份,因為隻要那樣,她勢必會鬨到天翻地覆,鬨到裴慶國的眼前。
他需要回到裴家,目前的虞雲希,更是沒了裴家便不
能活的存在。
他們都是隱藏在黑泥中最見不得光的可憐人。
軟弱而又無能,早已經忘了依附自己,該怎樣去生活。
可憐,可悲,也很可笑。
明明是最見不得光的存在,卻又時常妄想著——
去染指,那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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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潮生和虞雲希回到裴家彆墅時,時針的指針剛指向十點。
裴慶國還未回來,裴若歡呼著衝上來:“哥哥,你終於回家了!”
虞雲希搶先抱住了裴若,摸著她頭說:“若若,你今年也滿十五歲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抱哥哥了。”
裴若抓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調皮地說:“看到哥哥太激動了,差點忘了,哥哥,你不會覺得若若不淑女吧?”
謝潮生輕勾唇:“怎麼會?”
裴若笑嘻嘻說:“那就好。”
謝潮生往房間走,她跟在身後喊:“哥哥,你還沒有吃飯吧?我讓趙姨給你重新做飯。”
“不用了,”謝潮生回頭,視線落在虞雲希臉上,“我跟媽剛才在外麵吃了。”
虞雲希愣了愣,接著點了點頭,笑著說:“是啊,若若,我跟你哥哥都吃飽了,再多吃一點的話,晚上肚子會撐得難受。”
裴若失望地說:“好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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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潮生回到房,拿出了手機,微信的輸入欄裡一直是那句話——
今天是我不好,沒照顧到絨絨寶貝的情緒,請求原諒。
是在出租車上就編輯好的,一直沒有發送,總覺得哪裡還不太對勁。
後來遇到虞雲希,也就忘了這回事。
現在看來,確實很不對勁。
不是他會說的話,林絨或許……也會覺得太虛偽。
他刪掉了幾個字——
今天是我不好,沒照顧到你的情緒,請求原諒。
還是不太對勁。
謝潮生繼續刪——
是我不好,請求原諒。
似乎太過生硬。
謝潮生改了改——
明天有空嗎?
有些話,還是適合當麵說。
準備好了一切,然而,謝潮生的指尖在綠色的發送按鈕上,遲遲點不下去。
如果她睡著了,會不會把她吵醒?
轉眼間,又覺得,林絨不像是會被吵醒的人,畢竟在大巴上,能睡得那麼熟。
說到底,是因為
不夠勇氣。
謝潮生失笑,走向了浴室。
從浴室出來後,準備好了發送。
但他從沒想過的一件事,是他先收到林絨的消息。
她頭像的魚換成了一張動漫風景圖,發來的消息,隻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分手吧。
謝潮生想發點什麼,卻忘了有行字,還躺在輸入欄。
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發送。
下一刻,看到需要開啟好友驗證的消息,如墜冰窟的失重感卷土而來,伴隨著刺入骨髓的寒冷。
他確實從來沒想過。
先放手的那個人,會是林絨。
她每次出神而又專注地盯著他坐的車,直至消失。
她在文理分班時選擇了不擅長的理科,隻因為他。
她總想掩飾卻又無法避免自己的眼神,向他投來。
……
謝潮生打開QQ,點開林絨的頭像,毫無預兆看到了上方的添加好友。
他喉嚨不住的上下滑動,撥通了她的電話,傳來的……隻有一陣又一陣的忙音。
毫無疑問,他被拉入了黑名單。
謝潮生放下手機,開始仔細回想,他是不是太過冷淡。
回想不到一刻,他按照班級通訊錄撥通了譚一一的電話。
那邊的女聲帶著倦意打著哈欠,答應幫他聯係到林絨後撥打回來。
等了半個小時,再打過去,譚一一的電話也成了忙音。
謝潮生望向床頭櫃上的那瓶雲南白藥噴霧,嘴角微扯。
過了片刻,他給尤意打電話。
尤意的脾氣乾脆直接:“分了就分了,關老子屁事!”
說完掛斷,再打過去,石沉大海。
謝潮生起身,走到落地的全身鏡前,望著裡麵的人。
良久,嘴角又扯了扯。
“你怎麼了?”
他開始問自己。
“你到底,怎麼了?”
-
一整個暑假,謝潮生和林絨沒有再見麵,也沒有聯係。
報名那天,他遠遠看了林絨一眼。
她穿著泡泡袖的杏色及膝裙子,黑發蓬鬆散在肩頭,額前的劉海像一彎月牙,襯得下垂的貓眼更為圓潤,瞳仁烏黑,閃著耀眼而溫柔的色澤,如同寶石。
高一到高二,兩年的時間,她額前從來沒有過劉海,也不會將頭發隨意披散。
他唯一看過一次她披頭散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