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籃子原封不動提回家,想了一回,提筆蘸墨寫了個字條。可剛寫完他又覺得不妥:萬一高鄰不識字可如何是好?
唉!
白糟蹋了一張好紙!
孟陽才要揉了,指尖碰到紙麵卻又遲疑:三張紙就一文錢呢!
而且,鄰居也未必就不識字吧?
他掙紮了下,見紙的背麵還算乾淨,索性向小半枚銅板折腰,又順勢用燒過的炭條在上麵畫了一張畫:
一麵矮牆隔開兩個院子,靠牆的一顆大樹碩果累累,一個穿著書生袍的小人兒摘了柿子下來,去隔壁送還卻無人回應。
待吹乾墨跡,孟陽重新提著籃子來到隔壁門口,將那紙條用小石子壓住,一步三回頭地家去了。
平靜的生活忽然有了點不一樣的盼頭,好像連簡單的事情都不同了似的。
晚飯時孟陽又探頭往隔壁看了眼,失望地發現籃子竟原封未動,遠處的張大爺朝他喊了嗓子,“沒人回來哩!”
這一夜,滿腹心事的孟陽在炕上翻來覆去烙煎餅,心想那鄰居該不會走了吧?他可還沒見過呐,萬一走了該多遺憾呀。
天下之大,浩渺無垠,兩個原本陌生的人能穿越重重阻隔成為鄰居,該是一種多麼美妙的緣分呀!
他亂七八糟的想著,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睡過去,待到遠處第一聲公雞清啼響起,他先是一怔,然後飛快地從炕上翻下去,胡亂抓著棉袍就往外跑。
此時的孟陽宛如懷揣希冀的孩童,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無論好壞。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寂寞,可這兩天的動靜卻輕而易舉地將一切偽裝粉碎,午夜的夢境中也不斷重複著繁華兒時雙親俱在、兄姐齊聚的熱鬨場景……都讓他再次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恐懼孤獨。
一麵,哪怕一麵也好,他想見一見一牆之隔的新鄰居。
天還黑乎乎的,撲麵而來的冷氣使他直打哆嗦,地麵薄薄一層銀霜也很滑,但他還是小跑著開門,結果才要邁過門檻,卻愕然發現籃子回來了!
他愣了下才低低地呀了聲,雙眼放光,好像天邊的啟明星。就見那籃子裡的柿子和雞蛋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毛茸茸的灰兔子。兔子四條腿兒都用草莖綁著,茸毛尖兒上掛了一層霜,正蜷縮著瑟瑟發抖。
孟陽努力伸著脖子跳著腳往隔壁瞧了幾眼,見還是黑乎乎一片,也不知對方是早就外出了,還是仍在睡夢中,倒不便貿然打擾。
見灰兔一息尚存,他不由心生憐憫,忙攬在懷中衝回屋內,將草繩解開後又找了些牆根兒底下還沒枯萎的青草與它吃。
野兔多麼難捉他深有體會,沒想到新鄰居還是個好獵手呢。隻是柿子本就是人家的,雞蛋在市麵上也不過一文錢一枚,可這麼一隻活蹦亂跳的野兔少說也能賣到三十文……
唉,他又賺便宜了!
本想還人情,誰承想越還越多,這可如何是好?
野兔本就難以飼養,又在外頭凍了一夜,饒是孟陽使出渾身解數,還是在午後替它收了屍。
本想在冬日多個夥伴,奈何天公不作美!孟陽呆呆地望著兔子,心下淒淒,強行落了兩滴清淚,張口做了一篇《憶兔兄》。
離彆,本就是一件傷感的事情。
他重重歎了口氣,垂頭喪氣的去外院取了鍁,準備給兔子修建一座小小的墳塋。
天冷土硬難挖,孟陽又是個弱書生,幾鍁下去就把手心震得生疼泛紅,而與此同時,他的視線也漸漸凝固在圓潤飽滿的兔子身體上,難以挪動。
嗯……好像,還挺肥?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迅速生根發芽瘋狂蔓延,他抱著胳膊蹲下來,十分為難地搓了搓手,喃喃自語道:“唉兔兄兔兄,說來你我也有一麵之緣,如今你身故,總要安葬才好,可與其深埋地下任其腐朽,倒不如祭了五臟廟,你以為如何?你不做聲,我便當你應了吧!”
於是孟陽忽然又快樂起來。
征得兔兄同意之後,他爽快地將鐵鍁放下,將兔子剝皮洗淨,兔皮單獨放在一邊,準備回頭仔細硝製。
秋日正是動物們瘋狂進食貼膘的時候,這灰兔生的膘肥體壯,連骨帶肉竟剝出來將近兩斤重!一身茸毛也是又厚又密,想來若是再得幾張一樣的,做件兔皮襖子也不錯哩!
孟陽都記不得上次正經大塊吃肉是什麼時候了,這樣罕見的佳肴自然要好生烹飪,才不辜負兔兄一番舍生取義!
他將兔肉斬成大塊,先焯過水,去掉血沫,再慷慨地加入足量的蔥薑蒜八角胡椒等大料炒了個麻辣兔丁。
兔子很肥,肌肉間蒙著一層明顯的脂肪,肉塊入鍋的瞬間,熱油瘋狂跳動,空氣中迅速彌漫開一股迷人的香氣!他微微揚起臉,用力吸了一口,驟然生出幾分感動:啊,是肉!
出鍋之前,麻辣兔丁內加入凍豆腐。豆腐經過冷凍後水分流失,內部形成空洞的蜂窩狀,最適合吸收湯汁。
一隻兔子連帶著下水和凍豆腐炒了滿滿一個大海碗,孟陽流著口水分成一大一小兩碗,將較多的那碗像之前那樣送去鄰居家門前。
邁著輕快的腳步回家後,孟陽就著餑餑吃了個肚兒圓,連湯汁都沒放過,一起沾了吃了!
啊,兔兄,小生會永遠記得你的!
嗝,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