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名山縣返回桃花鎮時, 空手而來的三人已經帶了許多新包裹,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馬背上的幾條紅鞭炮和幾個碩大的泥疙瘩。
那是本地土產的一種煙花,製造相對粗糙, 整個殼子都有一層泥巴糊就, 因為燃放的時候會隨著煙花噴射而不斷發出類似於“咕嘟咕嘟”的聲響,故名泥咕嘟。
名字確實不大好聽,模樣也是真醜,但難得價格實惠真材實料, 燃放的時間很長, 噴出的煙花也很高, 很亮, 很持久, 深受中下層百姓歡迎, 一般每家每戶逢年過節都喜歡買幾個來放。
廖雁的挑選標準很簡單直白:老子就要做最狠的刀客,放最大的煙花,所以拿兩個最大的準沒錯!
於是他就挑選了兩個銅盆那麼大的, 然後催著白星付錢。
賣煙花的攤主上下把他打量了兩回,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客官是開店的麼?”
廖雁嘖了聲, “怎的, 不開店還不配買嗎?”
“小人不是那個意思,”見他誤會了,攤主連忙擺擺手,“這煙花乃是最大最衝的一種, 火焰少說能有三丈高一丈寬, 等閒百姓家裡根本擺不開, 故而很少燃放, 一般都是店鋪或者大宅子的人買了去衝個喜氣。”
這煙花可太大了, 沒親眼見過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來,一旦開始噴射,簡直跟就地放了一把火一樣,足足能映紅半邊天。一般的小宅小院太過狹窄雜亂,彆說靜靜觀賞了,不著火燒了宅子就不錯啦!
誰知廖雁一聽,簡直樂瘋了,直接從白星身上搶了錢袋付錢,“好好好,就要他!”
似老子這等英雄豪傑,尋常煙花豈不辱沒了?
一看他這個架勢,那攤主就知道這肯定是個彪子,難免有點擔憂。
奈何開門做買賣,由不得自己選;送上門的銀子,不賺白不賺。
反正自己該說的,能說的都說了,回頭燒著了屋子,可彆賴自己。
孟陽和白星都不像廖雁那麼瘋,非常中規中矩地挑了幾個中型的,又要了幾串大紅鞭,最後一起結賬。
白星警告廖雁,不許他在院子裡放著兩個巨型煙花,“要放就去街上,崩了火星子也沒事兒。”
還能給左鄰右舍看熱鬨呢,多好。
廖雁撇撇嘴,梗著脖子道:“誰稀罕在院子裡放,老子就要去大街上放給所有人看!”
正逢大年夜,必須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英姿。
於是他果斷將巨型煙花據為己有,綁在大黑馬屁股上帶了回來。
腚上突然多了兩個泥疙瘩,大黑馬十分不習慣,一路上尾巴都在甩來甩去的,試圖將它們掃下來,奈何未果。
三人還沒到家門口呢,就見院門前日頭底下抄手坐著一個年輕婦人,這是當日來賣蜂蜜,後來又送油卷的女人。
也不知她已經等了多久,兩隻眼睛都合在一起,似乎快要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睡著了。
聽見馬蹄聲之後,那女人迅速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後,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姑娘好。”
白星就看地上還是熟悉的大提籃,心道這人不會又來給自己送東西了吧?
那女人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笑容中透出幾分羞澀,“要過年了,也沒什麼好東西送,多少是個意思。”
白星知道她家裡最近困難,便搖了搖頭,“你上回已經送過了。”
她是送禮有癮嗎?不過二兩銀子罷了,還要來幾回呀?
女人笑道:“這是最後一回,不值錢的。”
說著就掀開乾糧包袱,露出裡麵整整齊齊擺著的六個大餑餑。
北方的大餑餑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單個兩斤都算不上什麼。
而這女人送的餑餑看上去可不止兩斤,那麼老大的提籃裡也隻塞了六個。
六個餑餑都呈現出優美的弧線,小麥色的皮膚泛著瑩潤的光澤,仿佛嫩嫩的胖娃娃。最頂端還點了一個小小的紅點,使得本來質樸呆板的形象看上去突然生動起來。
廖雁看了看那些大餑餑,用扭頭看看大黑馬身上背著的泥咕嘟,突然覺得二者頗有相似之處,自顧自笑起來。
孟陽翻身下馬,招呼那女人進去喝杯熱水,對方笑著謝絕。
“才剛對門的老太太已經請過啦,”她說的一定是王大娘,“見了你們送下東西,我就要家去了,有人等著我包餃子呢。”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滿足和期待的神情,仿佛一切苦難都不曾存在過。
孟陽問道:“家裡人都好嗎?”
“勞您掛念,都好,”女人的笑容越發真摯了三分,忍不住主動說道,“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最近在家裡琢磨用木頭刻玩意兒呢。還彆說,前兒最後一回年前大集上竟賣出兩個小木頭車,賺了二十多文錢呢,可比平時砍柴多多了。”
孟陽道:“哎呀,那可真好。”
“是呀!”女人滿足極了。
且不說這買賣能不能繼續下去或者能持續多久,好歹是個指望,家裡不再有出無進。
而且自家男人一直是個要強的,偏又摔斷腿,這些日子在家都快憋瘋了,情緒一直很低落。如今有了這點事忙活,瞧著人都明朗不少。
還有什麼能比一家人開開心心聚在一起過年更好的呢?
“您等等,我進去把餑餑放下,等會您直接拿著籃子走。”孟陽道。
那女人哎了聲,果然等待著。
對尋常百姓人家而言,十幾斤麵也算大開銷了,孟陽可不好意思就這麼白要。
他去廂房裡拿了兩張油紙,疊成小盒的形狀,往裡麵夾了許多炸貨。
炸貨的價值自然比實心大餑餑高許多,他也怕送太多對方不要,所以隻弄了巴掌大小那麼一盒。
“自己家做的,彆嫌棄,拿回去嘗嘗鮮。”他笑道。
炸貨縱然冷透了也自帶一股悠然油香,鮮甜的味道不住往人鼻子裡鑽,恨不得現在就咬一口嘗嘗。
那女人十分不好意思,赧然道:“本想給你們送東西,沒想到又占了便宜。”
光聞著這個味道,就知道裡麵肯定有肉,自家那點餑餑就算不得什麼了。
白星道:“拿著吧,過年了。”
聽她這麼說,那女人微微羞紅了臉,倒也沒有再推辭。
兩邊又略說了幾句話,那女人便提著籃子沿著來時的路往家走去。
高高升起的日頭慷慨潑灑陽光,將那大道都照成了金燦燦一片。
路邊的樹木還是光禿禿的,但此時卻都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看著竟也有幾分俏皮和喜意。
三人各自拴了馬,又喂了草料,換了清水,這才重新去孟陽院子裡碰頭。
根據本地老規矩,臘月二十九和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吃餃子,孟陽就先去和了一盆麵,這才開始準備午飯。
還是那句話,提前做好吃食就是方便,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挑選幾樣自己愛吃的,隨便熱一熱就好。若再有講究些的,略多弄一二道菜便十分豐盛。
今天往縣城走這一遭十分順利,孟陽興致頗高,特意去剃了一大塊牛肉,說要煮了做五香牛肉吃。
再沒什麼比牛肉更好吃的啦!
家裡還有之前牛骨熬的老湯,每日都大火重新燒滾,所以饒是已經過了許多天,非但沒有腐壞,反而香氣越加濃烈。
那湯之中早就融合了不知多少的牛大骨、牛骨髓、牛油,乃是一頭牛身上精華的集大成之所在,單純一個“香”字根本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