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漸漸升空, 蒙蒙的霧氣繞在赤霞峰頂上,打濕行人的衣衫。
薑如遇墨色的外衫沾上水汽,像一竿染了露水的清竹, 宋離給薑如遇介紹薛紅羽的傷情:“紅羽師妹和歸寧師兄中的毒非常古怪,我師尊親自檢查過,她們的體內共有九九八十一種不同的毒素,這些毒素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 再形成新的毒, 可謂變幻無窮。歸寧師兄中的毒要輕好些, 他修為也比紅羽師妹高, 因此,這些毒在他身上的作用不算特彆明顯, 但是紅羽師妹……”
丹流在一旁補充道:“那日的妖魔召出許多細小的毒蜂,他親口說每一隻毒蜂的毒都不同, 薛師妹身上的毒隻是其中中等偏輕的一種。”
宋離在一旁憂心忡忡,這是什麼妖魔?中等偏輕的毒都已經如此難治,如果是更厲害的毒,那該怎麼抵禦?
薑如遇忽然問:“那妖魔長什麼模樣?”
丹流道:“麵有黑紋,人形時頎長清瘦, 半魔形態時肚大如壺。”
是玄蜂。薑如遇想到天南薑家聖地裡的玄蜂, 玄蜂的毒刺連魔龍都能刺傷,幸好,薛紅羽隻是被他召喚出來的毒蜂所傷,而不是他親自動手。
談及薛紅羽身上的毒,幾人間的氣氛凝滯下來, 他們默默加快腳步,很快行到赤霞峰頂。
薛紅羽的香閨燈火通明, 薛歸寧和赤霞峰主一塊兒從裡邊走出,不知在談論著什麼,薛歸寧剛送走赤霞峰主,就見到薑如遇等人過來。
這些日子,宋離作為醫修,每晚都會來為薛紅羽治臉,丹流偶爾也會跟著一起過來,薛歸寧已經習慣,但是薑如遇還是第一次來。
薛歸寧看了薑如遇一眼,居然有些無法麵對她。
薛歸寧隻要一想到他為著薑扶光的幾句話,真以為薑如遇千裡迢迢來玄陽宗是為了報複薑扶光……薑扶光現在的真麵目有多麼醜陋,薛歸寧就更覺自己當初有眼無珠。
他以為冷心冷麵的薑如遇能在迷霧妖村救他們一命已經很好,根本沒想過薑如遇會踏足於此。
薛歸寧身為主人,不得不和薑如遇打招呼,他看著薑如遇,聲音微啞:“如遇師妹,勞煩你來看望舍妹……”
薑如遇道:“既是同門,理應如此。”
她並非不知禮數,知曉第一次上門來看望病人,需要隨點禮物,但她在山下時望了這一點。薑如遇靜靜站在薛歸寧對麵,看似麵無表情,實則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的乾坤袋裡有什麼可以送出去的禮物。
她的寶物之中,極冰之焰無法送人,大地之力也無法送人,青龍給的護心龍鱗同樣沒法送人。
從丹流那裡得來的飛天畫舸,畢竟手段不是多麼光彩,更不好轉贈送人。薑如遇現在的乾坤袋裡隻有宋離給的兩千顆上品靈石,但是直接贈人靈石,薑如遇也覺得不算有禮。
她在初次上門不送禮和送靈石之間猶豫片刻,一抬眼,在自己和薛歸寧周圍布下一個劍意結界,隔絕宋離和丹流的打量。
薛歸寧猝不及防間感知到薑如遇的劍意,渾身肌肉緊繃,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
沒有人不怕劍修離自己這麼近的時候釋放出劍意。
薑如遇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千顆上品靈石,推給薛歸寧:“一點薄禮,請笑納。”
“……”原來是送禮?薛歸寧還以為是要打架,畢竟他有多次和薑如遇一言不合險些打起來的經曆。薛歸寧和薛紅羽並不缺錢,他也不是很好意思收下女孩兒給自己的靈石,更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陣仗,薛歸寧輕咳幾聲:“不必如此。”
薑如遇言簡意賅:“收下。”
薛歸寧還想拒絕,薑如遇不容拒絕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是給紅羽的禮物。”
不知怎麼回事,薛歸寧拒絕的話已經含在口中,卻說不出口。待他反應過來時,那堆靈石已經進了他的乾坤袋。
薑如遇撤開劍意結界。
宋離和丹流投來好奇的目光,薛歸寧緊緊皺眉,頗覺被壓倒氣勢,有些丟臉,卻也無法怪薑如遇,便想結束這樣的局麵,他道:“丹師兄,宋師妹給紅羽治傷,你我都不宜進去。如遇師妹第一次來,可以和宋師妹一塊進去看看。”
他轉頭對著薑如遇,卻沒看她的眼睛,道:“如果紅羽緊張不適,還請如遇師妹也早些出來。”
薛紅羽傷的是臉,看到她臉上傷情的人多了,她總歸傷心。
薑如遇點頭,和宋離一起進薛紅羽的房間。
薛紅羽頭上戴著一籠黑紗,翹首看著門口,待薑如遇和宋離進來,薛紅羽叫道:“阿離師姐,如遇姐姐。”
薛紅羽明麵上的修為比薑如遇高,按照玄陽宗的輩分,她應該叫薑如遇師妹,但薛紅羽不是很好叫出口,她覺得薑如遇比她厲害,她擔不起師姐的名頭。
薛紅羽道:“我早聽到你們說話了,本來想出去看你們,但是他們說我最好不要吹風。”
薑如遇聽見此話,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她一進來就展開自己身上的意,以意來觀察薛紅羽本身的意,在她看來,薛紅羽臉上纏繞著一團黑氣,她每說一句話都會折損她的生命力,讓那些黑氣纏繞她纏得更緊。
薑如遇道:“躺回去,少說話。”
“恩!”薛紅羽點點頭,乖乖躺上床,等著宋離來給自己檢查。
宋離走上前,頓了頓,掀開薛紅羽漆黑的頭紗,頭紗一揭開,露出薛紅羽此時的真容:滿臉紅腫的傷口潰爛不治,一些綠色的藥粉浮在上麵,和傷口粘在一塊兒……昔日嬌俏的一張美人臉,如今顯得有些可怕。
薛紅羽嘴角還是翹著,儼然想作樂觀之態,但她悄悄拿眼去看薑如遇,很怕看到薑如遇臉上的嫌棄。
讓薛紅羽鬆了一口氣的是,薑如遇沒有一點嫌棄之色,她掀開頭紗前薑如遇是什麼臉色,現在就還是什麼臉色。這樣的態度讓薛紅羽心裡有些鬆快,其實她覺得臉好臉壞沒什麼特彆重要的,但是,總會有一些人因為她的臉壞,就投來驚詫歧視的眼光,她想治好自己的臉,就是因為這些歧視的眼光。
宋離從乾坤袋裡拿出一些兌了藥的雪水,先給薛紅羽擦臉。
薑如遇在一旁看著,忽然問道:“為什麼會有藥粉浮在上麵?”
宋離歎氣道:“紅羽師妹臉上的毒,我們完全沒有經曆過,在最初的時候,我們通過給紅羽師妹上藥、敷藥的方式來治她的臉。起初還有些用,但是,原來那些毒會從骨縫裡揮發出來,把好了的臉再度侵蝕壞……便成了這個樣子,我們現在不敢上多餘的藥粉,之前的藥粉也隻能慢慢清洗,如果一次不管不顧清理完,恐怕會出大亂子。”
薑如遇通過意,能看到薛紅羽臉上的毒素甚至在遊走,玄蜂的毒極具活性。
她的極冰之焰,專克一切活性、恢複力。
但薑如遇不能直接把極冰之焰施加在薛紅羽臉上,因為極冰之焰同時會殺死薛紅羽。她想了想,將極冰之焰凝成一麵非常薄的鏡子,擺在離薛紅羽一米遠的地方。
極冰之焰冰涼的溫度隔著空氣傳到薛紅羽臉上,這些低溫看起來不可怕,但隻有薛紅羽皮膚表麵的毒素才知道有多麼恐怖,它們慢慢無法遊走,無法動彈,哪怕隔著這麼遠,哪怕隻有一點極冰之焰,它們也直接變成真正的死物,不再具有毒性。
薛紅羽驚訝地發現臉上不再有奇癢,她驚喜道:“這是?”
宋離也發現薛紅羽臉上潰爛的地方有了變化,她對著薑如遇道:“你是醫修?”
如果不是醫修,怎麼薛紅羽表麵的皮膚一下子就不再潰爛了?
“不是。”薑如遇並不通醫術,她能做到這一點,隻是靠著極冰之焰的霸道,薛紅羽骨頭裡的毒素根本沒得到解決。她道:“這隻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隻是為了讓薛師妹舒適一點,療毒還得看你。”
“好!”宋離並不追問下去,想必薑如遇能有治療類法器,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
她把剛從薑如遇那裡買的回春針拿出來,一一鋪開,對薛紅羽道:“紅羽師妹,我今天仍然給你用針療毒,今天我換了一種治療類的法器,是從薑師妹手裡購買的,這種法器和一般的針不同,上麵有流動的生機,對你的傷一定有奇效。”
“好。”薛紅羽點點頭,感激地看著宋離和薑如遇。
宋離撚著一根細針,在細針上少許添了一些藥粉。這時她已經認定薑如遇雖然自認不是醫修,但也對薛紅羽的傷有點見解,她道:“這是我師尊專門為紅羽師妹配的藥,用來針對她體內的毒素,這種藥粉能少不能多,如果用得太多,雖然能驅走紅羽師妹體內的奇毒,但也徹底傷了紅羽師妹的骨頭。如果用得少的話,卻又根本進入不了那麼深的骨頭裡。”
所以,這些日子薛紅羽挨了不少針,卻沒什麼大用。
現在有了回春針,宋離好像看到了一點希望。她輕輕將此針刺入薛紅羽臉上的一個穴位,小心翼翼撚動回春針,同時睜大眼睛看著薛紅羽臉上的變化。
有用!
宋離記得之前同樣的藥粉用針刺入薛紅羽臉上,隻有點點微弱的、忽略不計的效果。可現在,經過回春針蘊含的流動生機,薛紅羽臉上的腐肉都好似有了點點紅潤的彈性。
回春針能夠將同樣的藥粉、同樣的刺穴手法能達到的醫治效果擴大十多倍!
宋離難掩激動,薑如遇則一直在旁邊展開意看著薛紅羽的臉。
她沒有宋離那麼樂觀,她看到的意是:回春針的確擊散了一些毒素,但是在更深處,還有一些毒素潛伏著,並不能被徹底清除。
回春針隻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如果是回春花針呢?
薑如遇道:“回春針還差一點,我再借給你一套更好的針。”
她從乾坤袋裡拿出那套回春花針,有了天生花香的洗練,這套回春花針被拿出來時屋子裡有一股非常淡卻不容忽視的花香,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