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陸春蓉的事還沒解決, 蘇芩卻突然發現陸霽斐那廝將耳房內的被褥搬到了書房。
“姑娘, 該用晚膳了。”綠蕪端著捧盒來, 將裡頭裝著的飯食替蘇芩放到實木圓桌上。
蘇芩撐著下顎靠在桌上,偏頭往槅扇處看一眼。
槅扇外, 房廊下, 掛著一排琉璃宮燈。氤氳流光,盞盞分明,晶瑩剔透, 光彩奪目。
“姑娘?”綠蕪又喚一句。
蘇芩回神, 神色蔫蔫的收回目光, 聲音綿軟道:“大爺呢, 回來了嗎?”
“聽說是還在宮裡頭……應當是被什麼事給耽誤了, 姑娘不必擔憂。”綠蕪勸慰道。
蘇芩抿了抿唇,隻覺苦惱。
都說女子心, 海底針。但在蘇芩看來, 這男人的心就跟六月的天似得,說變就變,沒點征兆。明明昨晚上瞧著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今日又發脾氣了。
“噗噗睡了嗎?”
“歇了。跟澤哥兒一道睡的。”
“嗯。”蘇芩點頭,潦草用了些晚膳,便臥到炕上去歇息了。
亥時三刻, 月色清華, 凝霜般的傾瀉在中庭內, 圓蓋古樹被涼風吹得簌簌作響。
蘇芩似夢非夢間, 聽到樹葉沙沙聲,滿以為是落雨了,正想喚綠蕪進來關窗,卻突然聽到一陣細軟的奶狗叫聲。
她睜開眼,扯下木施上掛著的桃紅紗地彩繡花鳥紋披風,信步邁出耳房。
中庭內,男人頭戴玉冠,身穿官服,立在甬道處,負手於後,神色嚴整,目光淩厲。那高大頎長的身影被月光籠罩住,在青石磚地上投下一道暗影。
三丈遠處,小奶狗晃著短尾巴,“噠噠噠”的往前邁三步。
陸霽斐踩著腳上的官靴,“啪啪啪”的往後退三步。
今日午後下了一陣小雨,庭院內濕水未乾,男人的踩踏聲尤其清晰明顯,在蘇芩耳畔處形成回響。
她扯著披風,下意識往美人靠旁一蹲,隻露出半顆小腦袋,偷覷著往外瞧。
涼風習習,衣袂翩飛,男人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威勢性的低吼。
小奶狗仰著小腦袋,體型還沒有男人的巴掌大,奶聲奶氣的叫喚一聲,聲音細軟軟的都聽不真切。
明明是酥軟了人心的小可愛,但蘇芩卻明顯看到男人抿著唇,麵色蒼白的往後退,動作間甚至還有些慌亂。
小奶狗邁著四肢,跑向陸霽斐,陸霽斐正欲轉身,卻突然看到從美人靠旁露出半顆小腦袋來的蘇芩。
因著習武,陸霽斐的耳目比之常人更機敏些,平日裡也定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蘇芩的存在。但因為今日多了這隻小奶狗,反倒教他失了平日分寸。更甚之……在蘇芩麵前出了醜……
陸霽斐抿著唇,麵色難看至極,但若細看,卻能發現他紅了雙耳,隻是因著天色太暗,無人察覺。
那頭,蘇芩見被發現,麵色漲紅的低了低頭,然後裝模作樣的在美人靠旁摸了摸,聲音細弱弱的嘀咕道:“真是的,耳環丟哪了呢……”
小姑娘青絲垂散,露出一張白細嬌媚的尖尖小臉來。雙眸烏黑,透著月色,披一件桃紅紗地彩繡花鳥紋披風,胸前衣襟未扣,露出一片雪色白膩,若隱若現的勒肌肩帶。身段嬌媚,馥香滿身。
男人僵立在當場,小奶狗跑到男人腳邊,伸出毛絨絨的小爪子搭在那隻沾著雨水的官靴上,然後晃著短尾巴,仰頭看向男人,一雙眼濕漉漉的乾淨。
蘇芩“找”了半日,自覺有些蠢,便拉著披風出來,臊紅著一張小臉走到陸霽斐麵前,然後垂眸看向那隻衝著陸霽斐齜牙咧嘴的小奶狗,突然開口道:“陸霽斐,你是不是……”
男人僵站在那裡,雙手掩在寬袖內,暗暗攥緊。
“怕狗毛啊?”嬌軟軟的小嗓子將那句話完整的吐出來。
陸霽斐呼吸一窒,緊繃的下顎緩慢放鬆,他從喉嚨裡發出一道聲音,極輕,極沉。“嗯。”
怕狗毛……總比怕狗好多了吧……男人垂眸,看一眼小姑娘懷裡的小奶狗,暗暗挺了挺腰板。
“……早說嘛,真是彆扭。”蘇芩鬆下一口氣,彎腰,將小奶狗抱到懷裡。
她還以為這廝為什麼要搬去書房,原來是嫌棄耳房內處處沾了小奶狗的毛。
先前蘇芩也聽到過這類事。有些人不能沾這些獸類的毛,隻要一沾,便會周身紅腫難耐,更甚者會喪命。怪不得陸霽斐如此忌諱,看來還是挺嚴重的。
“你若是不喜,我就將它養在廂房,離你遠遠的。”蘇芩仰頭看向陸霽斐,尖細小臉上的眼眸濕漉漉的跟她懷裡的小奶狗如出一轍。但陸霽斐卻能明顯的看到小姑娘那隱在粉嫩唇角處的憋笑。
誰能知道,被暗地裡稱為瘋狗的陸霽斐,竟會怕幾根狗毛。
陸霽斐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一步,聲音沉啞的開口道:“姀姀這是在邀我共寢?”
蘇芩紅著一張臉,燦如桃花瓣。她使勁一跺腳,摟著懷裡的小奶狗就往耳房裡頭去。
誰要跟他共寢!不要臉的狗!儘是曲解她的話!最好他一輩子都睡在他的破書房裡頭!
“汪嗚……”小奶狗舔了舔蘇芩的手,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殃及池狗了。
見小姑娘離開,陸霽斐立刻轉身,去了書房。他轉入屏風後,將身上的衣物儘數換了,尤其是那雙官靴,更是被他拋到了槅扇外。
“爺。”
青山站在書房廊下,看一眼裡頭,隻覺氣氛凝重,黑壓壓的比六月風雨欲來的那股子黑雲壓頂之勢還可怕。
“說。”陸霽斐站在屏風後,麵沉如水。
青山暗咽了咽口水,道:“夏達已被無罪釋放。”
陸霽斐拉扯著衣襟的動作一頓,隨後勾唇,發出一聲冷笑。
青山縮了縮脖子,突然聽到裡頭傳來一陣震天響的踢踹聲。
厚實的深浮雕屏風被陸霽斐一腳踹倒,砸在地上,磕壞了一個角。男人半敞著衣襟,滿身戾氣的站在那裡,腳上未著靴襪。
青山戰戰兢兢的抬眸,卻看到男人笑的極其燦爛。
“去吧。”書房內傳出一陣清雅聲音,青山脖子一縮,趕緊溜走。
那頭,蘇芩被書房裡頭的聲響唬了一跳,她霍然從炕上坐起來,本想著去看看,但一想到方才男人當著她麵說的渾話,便想著管他死活。
槅扇大開,月霜如雪。半柱香後,蘇芩躺在炕上,左右翻滾,最後終於是忍不住,披衣趿鞋的起身,走到半路,回返過去,從衣櫃內取出新的中衣和披風,換乾淨了,這才出耳房。
中庭內,宮燈搖曳,書房前,小丫鬟正捧著手裡的漆盤,欲進書房。
蘇芩幾步上前,攔住那小丫鬟,道:“給我吧。”
小丫鬟一個機靈,抬眸看向蘇芩。
蘇芩眯了眯眼,笑道:“不是讓你去刷恭桶了嗎?怎麼還有閒心思來這處閒逛?”
青靈是錢媽媽的親生女,就算是蘇芩讓她去刷恭桶,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敢讓她勞累。青靈在後院呆了許久,終於逮到機會來中庭,卻不想半路竟又被蘇芩給截胡了。
“托蘇姨娘的福,媽媽知道青靈身子嬌弱,特讓休憩幾日,將青靈派來伺候大爺。”青靈一福身,臉上顯出挑釁笑意。
“是嘛。”蘇芩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青靈,然後突然側身往旁邊一讓。
青靈麵露怔忪。
蘇芩笑道:“愣著做什麼,去呀。”
青靈不知蘇芩在搞什麼鬼,但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至此,青靈一咬牙,端著漆盤,嫋嫋娜娜的去了。
“滾!”書房內,傳來男人低沉暗啞的聲音。
“大爺,這是奴婢親自……啊……”青靈捏著嗓子,話還沒說完,就被陸霽斐一腳踹了出去。
“啊!”
漆盤帶著裡頭的茶水瓜果,摔爛一地。
蘇芩站在一旁,看著身形狼狽,歪在地上起不來身的青靈,涼涼道:“就讓你將東西給我,看吧,都摔爛了,多浪費。”
青靈捂著臉,艱難起身,一瘸一拐的狼狽奔逃而去。
蘇芩靠在戶牖處,掩唇輕笑。
書房內,男人坐在紅木書桌前,麵前是一大摞子的奏折。
蘇芩深知男人此時脾氣不好,幸虧她先讓那青靈探了路,不然那一腳指不定就落到她身上了。
先從門框處冒出半個小腦袋,蘇芩小心翼翼的往裡頭張望一眼。隻見男人麵色凝重的坐在紅木書桌後,身旁倒著一架屏風,也無人敢上前來收拾。
蘇芩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蔻色指甲,上頭顏色已有些淡,但卻依舊能看出先前遍體通紅的痕跡。再往上,是昨晚上被陸霽斐啃咬出來的痕跡,斑斑點點遍布全身,就跟獸類做標記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