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蘇芩小心翼翼的伸手推開書房的門。
陸霽斐麵無表情的翻開一本奏折,連眼皮都沒掀。
蘇芩不知這陸霽斐又在鬨什麼脾氣。但她隻覺自她進了這陸府,陸瘋狗的脾氣就沒好過,陰晴不定的讓人心驚膽戰。
書房內靜的可怕,蘇芩慢吞吞的挪到自己的小書桌前坐下,然後將雙臂擺在桌麵上,坐的十分端正。
男人依舊在批奏折。
書房內隻點一盞油燈,蘇芩坐在小書桌前,男人的輪廓被燈色氤氳模糊,隻剩下那張俊美如儔的麵容越發清晰的印入她眸中。
蘇芩視線下移,男人身上隨意套著件中衣外衫,敞著衣襟,身下一條長褲,貼著肌膚,隱約顯出暗色陰影。蘇芩看的麵色一熱,視線亂轉,落到陸霽斐那雙光腳上。
男人的腳跟他的手一樣,白皙修長,很大。此刻正踩在光潔的白玉磚上,壓著褲腳。
那頭,青山領著家仆過來,收拾屏風,一眼看到坐在那裡的蘇芩,麵露喜色,原本顫巍巍的心落下來,連壓抑的呼吸都正常了。
“小主子。”青山替蘇芩捧一碗茶來,笑道:“難得小主子有心。近幾日爺私心操勞朝廷之事,沒睡過幾個囫圇覺。還望小主子多多督促,莫讓爺勞心,傷了身體。”
蘇芩垂眸看一眼擺置在小書桌上的果羹香茶,動了動指尖,並不言語。昨夜確是很操勞了,她的腰直到現在都還酸脹著呢。
不過這廝可不是她勸的了的,這不是在為難她嘛。
青山見蘇芩不應答,腆著臉一拱手,將家仆領了下去。
蘇芩撐著下顎靠在小書桌上,偷覷陸霽斐一眼。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麵前的奏折,就跟裡頭有珍珠白玉似得。
已是子時,夜很深。蘇芩掩袖打了個哈欠,聽到外頭淅淅瀝瀝的落起雨來。
書房的槅扇沒有關,綿雨如針,透著漆黑的夜,雲遮月。
“咕嚕嚕……”蘇芩的肚子發出歡快的聲音,在寂靜書房內清晰明顯。
她臊的厲害,慌張彎腰,使勁伸手把肚子捂住,期盼著身旁的男人沒聽到。
“咕嚕嚕嚕……”肚子越叫越起勁,不管蘇芩是憋氣,喘氣,還是將肚子壓的扁扁的,它依舊堅.挺不倒。
蘇芩的臉紅的都能滴出血來。她隻希望外頭的雨下的更急,更大些,這樣就能將她這響聲給蓋住了。
陸霽斐偏頭,看到小姑娘蜷縮在小書桌前,麵色尷尬如血,紅的連那一對白玉似得珍珠小耳都染上了緋色。
對上陸霽斐那雙黑沉眼眸,蘇芩趕緊埋首,卻不防撞到了小書桌麵,震的腦袋一疼,登時就掉出兩顆晶瑩剔透的眼淚珠子,掛在香腮上,楚楚可憐。
蘇芩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陸霽斐的麵前出這個醜。其實說來也怪這廝,若不是晚間想著他,蘇芩也不會用不下飯,空了肚子,更不會半夜三更的跑到這地來,餓著肚子死撐。
雖然她與他已做過最親密的事,但對蘇芩而來,陸霽斐跟她,不過也就是一對有點熟悉的陌路人罷了。
秦氏與她說過,這世上的情啊愛啊,都是靠不住的,隻有攥在自己手裡的,才是最讓人安心的。
秦氏與蘇博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親,兩人成婚前並未曾見過,直到新婚之夜,掀開蓋頭,蘇博才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樣。
而那夜,兩個剛剛相見的陌生人,卻要做出最親密的事,這在蘇芩看來,有些荒唐。
秦氏是個有主見的婦人,她不奉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種歪理,她隻知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即使身不由已,也一定不能將那些能攥在手裡的東西拱手讓人。
蘇芩隨蘇龔,更像秦氏,所以她才會走到今日。她深知,路在腳下,要自個兒一步步走出來,即便遍地荊棘,也能用“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八個字安慰自己,憂患越多,她才能得到更多。
“青山。”男人突然開口。
青山躬身站在書房門口,道:“爺。”
“去取些宵夜來。”
青山看一眼蘇芩,再看一眼陸霽斐,道:“是。”
蘇芩麵色更紅,她知道,男人定聽到了。
三更半夜,陸府的廚房重新忙碌起來。連夜細雨,潤物無聲,小丫鬟們提著食盒,魚貫而入。
熱騰騰的宵夜被擺置在小書桌上,蘇芩執起玉箸,低著小腦袋,夾一隻蝦餃,放進嘴裡。
晶瑩剔透的蝦餃入口,汁水飽滿,鮮香順喉。蘇芩滿足的眯起眼,她一口一個,吃的不亦樂乎,完全忘記了方才的尷尬。
吃完一籠蝦餃,蘇芩已飽,她雙手端捧起溫奶,看一眼依舊在翻閱奏折的男人。
男人連茶水都沒碰,就更彆說是用宵夜了。
蘇芩想起方才青山跟她說的話,想著這男人到底是當首輔的人,每日裡就奏折都摞的跟人一樣高。看來這權傾朝野的代價也是很大的。
吃飽喝足就容易犯困,蘇芩為了不睡覺,心思兜轉,視線落到那碟雪白的白糖糕上。
白糖糕裡頭是燉煮的糯糯爛爛的紅豆沙。蘇芩將其掰開,找了一支乾淨的毛筆沾了些許紅豆沙,然後尋一塊完整的白糖糕,在上頭畫了一幅圖。
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安靜,陸霽斐拿著奏折的手輕動,他能清楚的聽到小姑娘的呼吸聲,嬌嬌軟軟的帶著香氣,一呼一吸,微急促,沒有睡著。
槅扇外的雨漸停歇,簷下的滴水串成線,滴滴答答的落在芭蕉葉上,敲出清晰的嘀嗒聲。書房內的滴漏似乎也變的急促起來,擾的人有些心煩意亂。
陸霽斐看著那隻突然出現在奏折上方的素手,指尖粉嫩,拿著一塊白糖糕,上頭用稀爛的紅豆沙畫了一幅畫,是一隻卷著短尾巴的小奶狗。
“小奶狗被我抱走了。”所以你不用再怕什麼狗毛了。而且她來時,還將身上的衣物換了。
這廝若還不放心,待明日她讓紅拂和綠蕪將耳房內外收整一番,也是一樣的。
蘇芩小心翼翼的往陸霽斐的方向挪一段路,側身時身上的披風滑下來,露出裡頭的藕荷色中衣,瘦削肩上搭著係帶,襯出一股子白膩。那細細的帶子兜著兩捧,似有些不堪重負。
蘇芩方才吃了溫奶,身上甜膩膩的尚帶著奶香味。
陸霽斐暗眯眼,小姑娘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似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何等美味誘人。
蘇芩已經看清楚了這廝陰沉古怪的性子。看模樣,他雖比幼時惡劣,但卻依舊是個沉默寡言的,渾身泛著股金貴的清冷味,內裡卻是個陰鷙之人。
蘇芩與他在一處,總不能從他嘴裡聽到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樂。總得自個兒摸索著猜測。
陸霽斐抬手,捏住那塊白糖糕。
蘇芩麵色一喜,正欲說話,卻不想男人陡然將那塊白糖糕捏爛了,然後側眸看向蘇芩,語氣森冷道:“姀姀的計謀,真是出眾。”
蘇芩麵上笑意一僵,心裡一“咯噔”。
陸霽斐抬手,將那塊白糖糕放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雙眸盯住蘇芩,就跟嘴裡咬的是她的肉似得。
蘇芩渾身一抖,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卻被陸霽斐光腳踩住了披風,然後猛地一下伸展臂膀,將人按到了懷裡。
先前,陸霽斐不與她親密,甚至搬出耳房,是因著她養了那隻小奶狗。昨夜,這廝又與她發脾氣,折騰的她幾乎去掉半條命,是因著郴王。如今,陸霽斐擺出這副模樣給她看,是因為知道了蘇芩去夏府,給夏禮出主意救夏達。
其實那主意蘇芩也沒有十足把握,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說出來的,卻不想竟真的將夏達從東廠馮寶的手裡救了出來。
世人都知,陸霽斐素來與郴王和夏達不對付,蘇芩這番,就是在當著眾人的麵打陸霽斐的臉。所以怪不得這廝生氣到將屏風都給踹了。
蘇芩緊張的攥著一雙素白小手,纖細身子縮在披風內,額角還殘留著方才撞到小書桌時的紅腫。抬眸看向陸霽斐時,顫巍巍的抖著眼睫,那鴉羽色的暗影投下來,楚楚可憐。
男人衣衫不整,露著胸膛,蘇芩貼在他胸口,隔著細薄衣物,能清楚的感覺到男人蘊熱的肌膚,和那噴灑在她脖頸處的呼吸聲,尤其身下那不容忽視的侵占物事。
蘇芩的身上奶味很重,陸霽斐吞咽著口水,與人貼的極近,隻覺腹內湧起一股火。
他壓著氣,箍住蘇芩的腰。“姀姀可知,你這番作為,不是在與我作對,而是在跟馮寶作對。”
馮寶這個老太監管東西兩廠,錦衣衛內也有他插手的痕跡,雖身在宮內,但勢力卻不小,哪裡是蘇芩能得罪的人。
蘇芩麵色煞白,知道是自己衝動了。錦衣衛無處不在,蘇芩去尋夏禮時,定已經被盯上了。
這也就怪不得那日裡陸霽斐借著逮捕罪匪的名聲急追過來,將她從郴王的馬車裡拎出來。
其實這事給陸霽斐知道便罷了,反正這廝凶起來的模樣她也不是沒見過,關鍵卻還是該如何擺平那馮寶。
陸霽斐與馮寶是盟友,一道扶持幼帝,對抗郴王。
如今蘇芩卻壞了馮寶的事,若陸霽斐不願保她,將她推出去交給馮寶,那自己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想到這裡,蘇芩下意識伸手攥住陸霽斐的寬袖,正欲說話,卻被陸霽斐按著腦袋,狠狠塞到了紅木書桌下。
書房門口,急急行來一行人,為首的是身披黑色鬥篷的老太監,馮寶。
青山垂著眉眼,擋在書房門口,畢恭畢敬的給馮寶請安作揖,麵露焦急道:“還請掌印大人勸勸我家爺吧,這飯食不進便罷了,回來便是一通子脾氣,將屏風都給踹爛了。”
馮寶眯眼,撥開青山往裡去。
外頭的雨下的密集,馮寶身上的披風卻不知是何材質而製,那雨滴落上去,並不浸潤入內,而是順著披風滑落,砸到地上,半點受不到雨水侵蝕。
馮寶取下頭上的披風帽子,取過身後小太監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浮腫雙眸看向靠在太師椅上的陸霽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