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節, 立冬。疏木搖空,簇草綠黃, 大水為蜃,萬物收藏。
晉王在金府的提醒下, 以“清君側”之名義,舉兵造反。
此場預謀已久的造反震驚了朝堂內外,卻絲毫沒有波及到項城這塊堪比世外桃源之地。因為項城兵強馬壯, 糧草豐足, 所以不管是哪一方, 都不願得罪這位可以間接決定此次造反勝負的關鍵性人物。
項城郡王府內,寒霜冷凝, 安靜如常。
房廊處, 綠蕪穿著府內新製的秋裝走至主屋大門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撥開麵前的猩紅厚氈,提著手裡的小掐絲食盒進屋。
屋內燒著炭盆,槅扇半開,蘇芩身穿藕荷色小襖窩在暖炕上, 身上蓋一件秋香色被褥, 青絲披散,小臉緋紅,身旁的洋漆小幾上滿是糕點蜜餞, 還有一碟子酸梅子。
蘇芩鼓著一張臉, 不斷的往自己嘴裡塞酸梅子。
紅拂站在一旁給蘇芩添茶, 看到蘇芩的吃勁, 止不住的覺得口齒酸麻的厲害。那酸梅子紅拂嘗過一顆,簡直能酸倒牙。
“姑娘,您要的麻辣小麵來了。”生恐將寒氣傳給了蘇芩。綠蕪進內室前先在炭盆處搓了搓手,待身上暖和了,才走至蘇芩身旁,替她將小掐絲食盒內的麻辣小麵拿出來。
白玉碗內,裝著紅辣辣的麵,澆著湯汁,湯底泛紅,顆顆花椒分明。單隻看一眼,便能讓人口舌生津。
“快快快……”蘇芩迫不及待的吐出嘴裡頭的梅子核,執起玉箸敲著洋漆小幾,雙眸睜得極大,不斷吞咽口水。
前幾日的蘇芩還一副蔫裡吧唧的小模樣,自吃了老黃大夫開的藥後,胃口一瞬時就被打開了。
如今一天三五頓的吃,那食量堪比一個成年男人。綠蕪和紅拂都驚的厲害,紛紛暗自嘀咕,也不知自家姑娘那小身板到底是怎麼裝下那麼多東西的。
“綠蕪,你快些呀。”
麻辣小麵上拌了一勺辣椒醬,綠蕪正替蘇芩將那小麵拌勻,蘇芩在一旁迫不及待的一疊聲催促。
斐濟那廝前幾日嫌棄她吃的少,如今她吃的多了,那廝又開始嫌棄她用食太過,常常逮著截胡她的吃食,惹得蘇芩用膳的時候還要提防人。
“姑娘,您彆急……”綠蕪將手裡的麻辣小麵拌好,推到蘇芩麵前。
蘇芩“呼呼”吹兩口,就往嘴裡塞,被燙到了嘴兒還不肯放,直吃的那小嘴紅紅的就跟抹了胭脂似得好看。
“姑娘,您慢點吃,沒人跟您……”搶……
綠蕪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爺繞過碧紗櫥進來,隨手抽過蘇芩手裡的那雙玉箸,修長白皙手掌端起那碗麻辣小麵,三五口就吃完了,留下一個紅辣辣的湯底遞給綠蕪。
“收下去吧。”
“……是。”綠蕪看一眼眼淚巴巴的蘇芩,將東西收了下去。
蘇芩咬著嘴裡的玉箸,哼哼唧唧的塞了兩顆酸梅子。
她知道,這廝是怕她吃多了日後生產時艱難,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吃啊……
“姑娘,奴婢聽人說,酸兒辣女。”紅拂捧著紅丹漆盤替斐濟端來一碗茶,笑眯眯道:“您這既嗜酸又嗜辣的,可真是奇怪。”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老黃大夫背著藥箱,顛顛的進門,“世子妃的肚子裡頭是雙胎。現下雖瞧不出是否乃龍鳳,但過些日子待孩子大了,就能把出來了。”
“雙胎?”紅拂驚喜的捂嘴,趕緊將老黃大夫請進來。
自蘇芩有孕,老黃大夫每日裡便要趕過來替她把脈。項城郡王妃也忙的不亦樂乎,將清寂閣旁邊的院子打通了,請來數十接生婆子和丫鬟,就連奶娘都早早挑選好了。
一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模樣。
而被項城郡王妃這麼一折騰,整個項城郡王府每日裡都處在高度的緊張中。尤其是清寂閣裡頭伺候的丫鬟、婆子,每日早間都要被早早起身的項城郡王妃拉出去站在院子裡頭訓一遍。
而蘇芩的屋子裡頭則堆滿了項城郡王妃塞來的各式珠寶首飾,亮堂堂的晚間都不用點燈了。
晌午時分,蘇芩用過膳,就跟斐濟拉扯閒話。
“母親什麼時候到?這都半個月了,怎麼還沒信呢?”小姑娘撐著下顎,雙眸水霧霧的轉向斐濟。小嘴紅豔豔的微噘起,像是在撒嬌。
斐濟抬手,撚了撚蘇芩的唇,道:“快了。近幾日天色不好,難免耽誤路程。”
自蘇芩有孕,斐濟便寫了書信,快馬加鞭至皇城蘇府,將蘇夫人並蘇府內一等眾人皆請來了項城,隻為讓這自有了孕後便整日裡惶惶不安的小東西安心。
“哦。”蘇芩點了點小腦袋,滿臉期待。“我已經吩咐綠蕪和紅拂將前頭的院子收整出來了,到時候母親和姐姐們就住在那處。還有噗噗,我準備將這小東西拘在我的清寂閣裡頭。也好熱鬨些。”
“隨你。”斐濟點頭,替蘇芩掖了掖被褥。
“爺。”青山站在戶牖處,輕喚一聲。
斐濟看一眼正在把脈的蘇芩,攏袖起身,走到外頭。
“爺,鎮國大將軍府的朱姑娘求見。”青山道。
斐濟撚著指尖,眸色平靜。半刻後,他頷首點頭,邁步走至明廳。
繞過明廳內的那架大理石插屏,朱麗月正神色緊張的站在白玉磚上,麵色蒼白的嚇人。她的手上還拿著馬鞭,想來是急從皇城快馬加鞭趕來的。
“世子爺。”抬眸看到慢步走來的斐濟,朱麗月眼前一亮。
斐濟攏袖上座,眉目清冷如霜。“朱姑娘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朱麗月深吸一口氣,道:“陸首輔還記得,您欠我一諾嗎?”
斐濟神色不變,慢條斯理的端起茶幾上的白玉茶盞,押一口茶。濃密睫毛搭攏下來,雙眸晦暗不明。
“本世子不識得什麼陸首輔。”男人修長如白玉似得手指捏著茶蓋,慢條斯理的撇著茶麵上的浮沫。
朱麗月咬牙,“陸首輔不願幫忙嗎?那就彆怪我對蘇府下手了。”
斐濟抬手,放下手中茶盞,雙眸陡然淩厲起來,猶如寒冰刺骨般的戳在朱麗月身上,讓她止不住的發起抖來。
“原來是朱姑娘從中做了手腳,本世子道怎麼這都大半月了,蘇府的人還未來。”斐濟說話時,神色透著一股漫不經心,但俊美麵容上的那雙眼卻冷硬如霜,寒潭深穀般的駭人。
“陸霽斐,這次,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朱麗月強撐著道:“隻要你出兵將晉王解決了,我就立刻放了蘇家人。”
原本以夏達的勢力和實力,解決一個晉王是不在話下的,可難就難在這晉王竟與大皇子和鄭太妃聯手,裡應外合,將夏達困於皇城內,準備甕中捉鱉。
“嗬。”斐濟抬眸,臉上突兀顯出笑道:“好啊,那就隨朱姑娘所願。”
……
十一月節,大雪。
萬山凋敝,大雪冰封,瓊枝玉樹,穿枝掠院。將整座項城郡王府都覆在了那皚皚白雪之下,猶如一座水晶宮殿。
晉王叛亂平息之時,蘇芩終於盼來了蘇府眾人。
此次前來項城,蘇府上至蘇老太太,下至燒火丫鬟,皆都背著行囊一道來了,大有長住之勢。
長途奔波勞頓,眾人都疲憊不堪,除了噗噗這個一上馬車就酣睡的小東西,精神頭十足的拉著蘇芩使勁一頓亂蹭。
綠蕪和紅拂趕緊領著這烏央央的一堆人去安歇。
蘇芩牽著噗噗的小手,領著人入主屋暖炕。
“噗噗竟長高了這般多。”蘇芩上下打量蘇蒲,可惜的將手裡的小襖子掛到木施上。“這襖裙做的太小了,都穿不上了。”
“姀姀。”噗噗戴著雪帽,仰起一張白胖小臉,抓著蘇芩的手不放,奶聲奶氣的撒嬌。
“好了好了。來,吃口溫奶。”蘇芩替蘇蒲褪了外衫,牽著人鑽到暖炕裡。
外頭,蘇浦澤領著一個少年身量的男孩站在戶牖處,畢恭畢敬的與斐濟行禮。
“師傅。”
斐濟麵無表情的點頭,目光落到蘇浦澤身後的少年身上。
少年模樣清俊,眉宇間帶著貴胄之氣,雙眸卻透著股因為年幼,尚未完美掩藏的隱暗狠戾。
雖隻半年多未見,但這個年紀的男孩長得極快,就像是雨後春筍似得往上拔,一月便能變一個模樣。
“皇上怎麼來了。”
“朕,朕微服私訪……”小皇帝耳尖咋紅,輕咳一聲道:“世子可喚朕一聲黃少爺。”
斐濟勾唇輕笑,“既來了臣的地盤,皇上還是入鄉隨俗的好。”說完,斐濟側身,與身後的青山道:“去,給小黃安排間廂房,離的越遠越好。”
“是。”青山點頭,走至小皇帝麵前,笑眯眯道:“黃少爺,請。”
小皇帝敢怒不敢言,抓了抓腦袋,抻著脖子往屋內看一眼,然後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師傅。”蘇浦澤依舊站在那裡,有些羞赧。是他擅自將皇上帶到項城來的。
斐濟垂眸,看向蘇浦澤。
“你也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