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賜,不敢辭!既是叔父相贈,那小侄便厚著臉皮收下了!”
“正該如此!”
“小侄已命人備下薄酒,叔父且移步偏廳,邊吃邊聊如何?”
“甚好!”
“叔父!請!”
“賢侄先請!”
這峰回路轉的讓方才那個要替盛維品嘗白糖的隨從差點沒看懂,幸好這隨從跟在盛維身邊多年,深知盛維性情,也頗為聰慧,倒是猜到了幾分盛維的心思。
老餘頭的婆娘將菜肴端上餐桌,餘初二的媳婦端來一壺十年的花雕酒。
王重拉著盛維推杯換盞,聊的也越來越多,從生意慢慢到了自家,不知不覺間,盛維已將盛家的情況,透露的差不多了。
待到結束之時,盛維的身子已有些搖晃,王重本還想邀請盛維在莊中小住,奈何盛維卻說,來了揚州,哪有不去堂弟家住的道理,況且堂弟家中,還有位對他恩重如山的長輩需要拜見。
盛維話都說道這份上了,王重自然不好挽留,親自將盛維送上馬車,還專程叫王二喜陪同護送,特意叮囑,要將盛維送到地方才能回來。
馬車之上,盛維原本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正襟危坐,眼中哪兒還有半分醉意。
“此子不俗啊!”盛維小聲感慨道,想起方才,不知不覺就被那小子把話都套了去,盛維不禁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失笑道:“終日打雁,不想今日卻被大雁啄了眼睛。”
旁邊的長隨卻笑著道:“王小郎君小小年紀,接人待物便如此老練,堪稱俊彥。”
盛維眼睛卻眯了起來,回想起今日種種,心中忽然下了個決定。
盛維難得來一回揚州,盛紘自然要親自接待,兄弟二人幼年時曾在一塊兒讀書,盛維因在讀書上沒有天賦,難有所成,這才去經的商。
這些年來,盛紘在官場上順風順水,除了靠著老爹留下的人脈還有王家的關係之外,和盛維提供的銀錢上下打點也離不開關係。
是夜,自壽安堂出來,盛紘便將盛維請到了前廳書房,喝著小酒,敘起了舊。
盛維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又有老母妻兒,一大家子人,平日裡來揚州的時間並不多,兄弟倆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回。
聊著聊著,盛維便和盛紘聊起了王重,說起了今日在小竹莊的遭遇。
盛紘聽了,雖有些意外,但卻表示理解:“此子能得大哥哥如此稱讚,想來是有卻有幾分本事,大哥哥若是有暇,改日帶他來府裡,愚弟考校考校此子如何?”
盛家說是累世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其實不過是給自己長臉的說法而已,盛家最早是經商的,直到盛紘的老爹這一代,才出了盛紘老爹這麼一個探花郎,傳至盛紘,也不過兩代罷了,盛家能有今日,盛紘在官場上能夠如魚得水,還跟盛紘老爹的發妻,盛紘的嫡母盛老太太離不開關係。
這位老太太可是勇毅侯府的嫡女,而今勇毅侯府雖然沒落了,但昔日在一眾勳貴之中,也是頂尖的,盛老太太昔年可是在宮中養過一段時日。
隻是如今時過境遷,盛家想要立起來,底蘊確實不夠,是以這些年來,盛紘和盛維兩兄弟也沒少提拔那些出身寒微,卻頗具才學的士子。
翌日,盛維身邊的那位長隨來到小竹莊,請王重去盛家相見。
“我家老爺本是打算親自來請郎君的,奈何老爺與老太太許久未見,而今正在老太太跟前侍奉,不好離去,這才吩咐小人,來請郎君。”
“無妨!”王重並不介意,也沒帶隨從,從庫房中挑了幾樣莊上的特產,便坐上了長隨帶來的馬車。
車輪滾滾,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盛家。
長隨領著王重自角門而入,徑直來到前廳,不一會兒,盛維便過來了,領著王重進了外書房,一邊吃茶,一邊閒聊。
而今時興的茶倒是和王重熟知的那個趙宋王朝頗為相似,講究的也是調膏擊拂,花樣甚多,倒是和後世有些地方的擂茶有幾分相似。
彆有一番風味。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王重耳聰目明,早早便聽到了,片刻後,一個清雋俊朗的錦衣中年男子,領著個隨從,大步邁入外書房中。
“晚輩王重,拜見通判!”王重起身躬身行禮問安。
“無須多禮,坐吧!”盛紘和盛維見禮過後,施然坐至上首。
“昨日大哥哥一回來便拉著我說,在小竹莊碰見一個青年才俊,起初我還有些不大相信,今日一見,方知大哥哥所言不虛啊!”
盛紘這人最是油滑,在官場上左右逢源慣了,和什麼人都能說上幾句,在外邊如非必要,很少會端著架子。
“晚輩苦讀十餘載,至今不過是區區一秀才爾,如何當得起才俊之稱,許是因著晚輩與叔父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叔父見獵心喜,故而提攜晚輩!”
盛紘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王重,嘴角微揚,眼中帶著幾分審視:“謙遜有禮,確實不錯!”
“就是不知學問如何?”
“請通判考校!”王重再度躬身拱手禮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何解?”盛紘問道。
王重答:“先修身、再齊家、及治國、乃平天下!”
盛紘眼睛一亮,倒不是說王重的回答有多驚豔,隻是有些新穎,以大學解讀大學,倒是少見。
先考大學,再是論語、中庸,然後是五經,盛紘似乎興致頗高,而王重的回答,往往都是簡潔乾練,卻又直入主題,倒是叫盛紘頗為意外。
隨即便是指點,科舉文章,自然不能似王重這般,雖不能一昧的追求辭藻華麗,文章優美,但往往出眾者,皆是兼具優美和務實。
王重姿態擺的極低,對盛紘的指點聽且思之,時不時還會提問,二人就這麼一問一答,時間便在不知不覺間悄然過去。
王重的學識何其淵博,在副本世界幾百年的時間,那些閒暇時光,多數都被王重花在了讀書上,幾百年的光陰,古今中外多少巨著,皆在王重腦中,而且不同於那些不求甚解,隻匆匆一掃而過,王重讀書,還會揣摩其意。
數百年的積累,何止是四書五經,天文地理,農桑算術,不管盛紘說什麼,王重都能對答如流,如何不叫盛紘滿意。
而二人的交談,也慢慢從考校變成了探討,尤其是王重的許多觀點,盛紘聽了都覺得耳目一新,細細思索,竟好似真的可行。
二人越聊越是興起,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晚飯的時間,若非盛維提醒,隻怕二人都忘了時間。盛紘當即便命人將他的兩個兒子也都交了出來,陪著盛維和王重一道用飯。
盛紘顯然很是高興,頻頻舉杯,與王重和盛維推杯換盞,還讓兩個兒子,長柏和長楓,多向王重請教。
吃過晚飯,天色已黑,好在盛維早就差人去小竹莊報信,說今日王重留宿盛家,明日返回,盛維此舉,正合盛紘之意,當即便拉著王重繼續攀談,隻是月上柳梢,將至人定,這才意猶未儘的堪堪作罷。
而王重,在盛紘眼中,也從一個頗具才學的晚輩,成了一個學富五車,前途無量的才俊。
翌日一早,王重辭彆盛紘和盛維,坐上了盛紘安排的馬車,回了小竹莊。
盛紘和盛維二人更是親自將王重送出家門,這便是才高之士的待遇。
王重正愁怎麼和盛紘搭上關係呢,沒成想盛維便送上門來,如此機會,王重怎能不抓住。
正是算定了盛紘的心思,王重那日才會和盛維那般推心置腹。
現在看來,結果不差。
“紘弟覺得,此子如何?”盛維看著盛紘,笑臉盈盈的問道。
“此子大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才學,真叫人不敢相信。”盛紘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頗為感慨。
“古有甘羅十二為相,冠軍侯年方弱冠,便橫掃漠北,封狼居胥,古往今來,似這般天資橫溢之輩不勝枚舉,隻是······”
可話音一轉,盛紘卻驟起眉頭。
盛維也是讀過書的,自然知道盛紘的意思,卻還是道:“世事難料,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是啊!”盛紘也極為感慨的道:“未來之事,誰又說得準呢!”
“說來,還多虧了大哥哥,若非大哥哥慧眼,愚弟怕是就要與此等俊彥失之交臂了!”
盛紘在揚州已經呆了四年,隻待過了明年,便是吏部三年一度考核的時間了。
盛維道:“我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成想竟然還真遇上了一塊兒璞玉!”
所謂璞玉,隻要經過稍加雕琢,便可大放異彩。
當天,盛維便向盛紘提出去意,盛紘挽留不住,也便罷了,盛維拜彆盛老太太,辭彆盛紘,便出了盛家,自碼頭乘船,一路南下奔著金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