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七年四月,東京汴梁,皇城之中。
殿試剛過沒幾日,臥病在家的蔡大相公就撒手人寰,一命嗚呼了。
蔡大相公乃是兩朝元老,國之重臣,為官清正廉明,以剛正耿直聞名,且兩袖清風,膝下無兒無女,隻有一個發妻,與之相依為命,蔡大相公去後,蔡大相公的妻子周氏,也隨之而去。
還是朝廷出麵,替蔡大相公料理的後事。
前段時間,蔡大相公雖步步緊逼,甚至一度在朝堂上,死諫嘉佑帝過繼宗室子,早立儲君之事,嘉佑帝雖然因此有些不大待見蔡大相公,甚至一度見了他就心煩,但也知道,蔡大相公乃是一心為了朝廷,為了天下,並無半點私心。
而今蔡大相公先是一病不起,隨即撒手人寰,嘉佑帝心中也是悲切不已,畢竟在嘉佑帝心中,蔡大相公與其相伴數十載,乃是難得的肱骨之臣,是嘉佑帝的臂膀,是君臣,更是知己、是好友。
如今卻······
嘉佑帝本就是個極重感情,心地極為善良的人,心中又怎會不悲痛。
接連好些日子,嘉佑帝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輾轉反側。
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禦花園中的鮮花也到了盛開的時節,嘉佑帝心情不好,皇後曹氏擔心他的身體,就拉著嘉佑帝到禦花園裡散步賞花,放鬆散心。
嘉佑帝和曹氏夫妻數十年,感情深厚,自然也明白曹氏的用心,二人便在花園中閒談起來。
兩口子一個是九五之尊,當今皇帝,一個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聊的自然也都是家國大事。
忽然,一個年紀不大的內侍輕手輕腳的走到嘉佑帝的貼身內官身邊,以手遮口,在其耳邊低語幾句。
老內官神色微變,似是聽到了什麼頗為驚訝的事情,當即便和那小內侍仔細確認,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老內官找了個嘉佑帝和曹皇後說話的空擋,湊了上去。
“陛下,大娘娘,皇城司那邊有泉州的消息了!”
“泉州的消息?”嘉佑帝先是一愣,隨即便想了起來,當即便抬眼看著老內官問道:“是王重的消息?”
“陛下聖明!”老內官笑著躬身拱手禮道:“月前王通判興建的鹽場已經曬出了海鹽,王通判特將曬鹽之法的章程寫成了折子,通過皇城司遞了上來,跟著一塊兒來的,還有兩罐鹽場月前曬出的新鹽。”
說話間,老內官便將內侍遞上來的折子送至嘉佑帝手中。
嘉佑帝有些激動,迫不及待的將折子看完,再度扭頭問道:“來人現在何處?”
“在殿外候著的!”老內官道。
“宣他過來,朕有話要親自問他!”
“諾!”老內官拱手躬身施禮,當即走到一旁吩咐下去,立馬便有小內侍跑去傳話了。
未幾,泉州來的信使,就已經到了嘉佑帝身前。
“卑職皇城司探目賈冰,拜見陛下,拜見大娘娘!”
“免禮平身!”嘉佑帝迫不及待的問道:“王通判在折子裡說,你對引海水曬鹽之法知之甚詳?”
“不敢說知之甚詳,隻是自王通判命人修建曬鹽場開始,卑職便一直跟在王通判左右,又時常誦讀王通判所書《曬鹽法》一書,耳濡目染,對曬鹽之法,從頭到尾,所有的步驟基本上都在鹽場見過。”
“王愛卿在奏折中說,二十四畝的曬鹽田,共析出鹽粒結晶一萬一千兩百四十三斤六兩七錢?”
賈冰道:“回陛下,確實是這麼多,王通判說,因是第一次製鹽,鹽工們的技藝還比較生疏,或許將來待技藝嫻熟之後,產量能有提升也未可知!”
“析出的鹽呢?快拿上來,讓朕瞧瞧!”嘉佑帝迫不及待的道。
旁邊一個中年內侍立馬便將兩個大概椰子大小的罐子送了上來。
賈冰道:“陛下,陶罐之中裝的乃是自將海水曬乾過後形成的鹽粒結晶,尚未經過處理,顆粒較大,雜質較多,乃是粗鹽,較之井鹽、湖鹽所產粗鹽瞧著雖然不同,但滋味卻大同小異,王通判說,若是久食,身體會有不適。
而瓷罐中所盛,乃是粗鹽再度溶解沉澱,過濾之後,析出的精鹽,鹽粒細小,鹽味較為精純,幾乎已經嘗不到苦澀之味了。”
嘉佑帝本想自己親口嘗試,卻被曹皇後給攔住了,旁邊的李內官當即笑著上前,主動請纓,欲替嘉佑帝先嘗一番。
李內官先嘗的是粗鹽,用調羹舀出少許,倒入白紙之上,將白紙彎曲成渠道狀,倒入口中,粗鹽苦澀,雖有鹽味,然雜質太多。
“鹹味十足,就是有些苦澀。”
李內官說出感覺後,又試了精鹽,臉上頓時便露出些許震驚之色。
“鹹味純正無比,毫無苦澀之意!比之宮裡用的上等青鹽絲毫不差!”
“當真?”
其實隻看顏色,就能看出來海鹽和普通粗鹽之間的區彆。
嘉佑帝忍不住自己嘗了一下,心中也忍不住震撼,當即讓賈冰給他講解曬鹽的過程和緣由,奈何信使雖記住了曬鹽的各個步驟,並且還有圖冊注解,但有些詞句,原理,賈冰解釋不清楚,嘉佑帝一時片刻也理解不了。
隻能感慨一句:“王子厚年紀最輕,卻是個難得的大才!”
“此法若能推廣天下,實乃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
“陛下明鑒!”賈冰卻忽然進言道:“王通判曾說,曬鹽之法,看似簡單,實則繁複苛責,稍有錯漏,出鹽的品質便有可能相去甚遠,若是想曬出這般質量上乘,雜質極少的精鹽,對鹽工手藝的要求頗高!
通判說失之毫厘,差之千裡,便是此時此刻,泉州灣一號鹽田中的鹽工們,第一次接觸曬鹽這個行當,若無王通判親自指點的話,也未必能夠再曬出品質這麼好的精鹽來!
但若隻要粗鹽的話,依照通判所呈圖冊一一還原,當無大礙!隻是粗鹽中所含雜質太多,久食於人體有害!”
“通判便在圖冊的最後,附上一份未來三年泉州鹽場發展計劃,請陛下過目!”
“未來三年泉州鹽場發展計劃?”嘉佑帝這才注意到,圖冊的最後一頁之上,赫然寫著這份計劃。
“傳朕旨意,擢泉州通判王重為朝散大夫,賞百金、良田百畝、綢緞十匹,兼泉州鹽鐵使,總領泉州鹽務諸事,其餘差遣如故!”
當這封聖旨傳到泉州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知州陳浚都愣了,那些賞賜也就罷了,可王重這小子來泉州不到一年,這品級就差不多跟陳浚持平了,關鍵是官家還把泉州鹽務的事情,交給了王重全權處置,這是何等的信任。
那可是一州鹽務,若是以前,陳浚自然不放在眼裡,可現如今隨著鹽場成立,鹽務一年的所能夠帶來的收入,絕對遠超泉州財賦,這麼大的一份政績,可惜現在卻是王重的了,這叫陳浚心裡如何不吃味。
幸好這個時候,當初濟海商號南下的三條大船,都已回到了泉州,三條大船,儘皆滿載而歸,金銀瑪瑙各類珍品、龍腦麝香各類香料、上等的檀木等等不勝枚舉。
滿滿三船的貨物,給濟海商號帶來了至少十數萬貫的收入。
丹碧樓內,長鬆高舉酒杯,一臉感慨的對著王重道:“此番能如此順利,多虧了子厚的海圖,若非有海圖指引,我等不知還要在海上漂泊多少時日!”
王重的海圖,標記的可不僅僅隻是地域路線那麼簡單,還有各地的產出,習俗、風土人情等等,標注的十分清楚,長鬆等人循圖到達一個地點之後,就知道那個地方的人最喜歡什麼,能用什麼和他們換到當地盛產的珍稀之物。
臨行之前王重雖說過海圖年代久遠,乃是其師門流傳下來的,不能確定準確度如何。
但事實證明,王重所提供的那份海圖,精確度極高,尤其是各個區域的詳圖,描繪的十分詳儘,幾乎沒有偏差。
王重舉杯道:“有用就好!”
長鬆對王重是愈發欽佩了,分明年歲隻比自己稍長,可見識卻遠非自己能及,尤其是目光之犀利,若非王重邀請,盛家估計就算是傳到了他手裡,也不會去考慮出海貿易的事情。
隻一趟跑下來,帶來的利潤都趕上盛家一年的收益了,這還是因為第一次出海,穩妥起見,盛家隻買了三艘海船。
長鬆和王重還有盛維說著他這一路南下的見聞,各地的風土人情,遇上的事情,神情有些激動,臉上的笑容幾乎就沒斷過,那叫一個神采飛揚,眉飛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