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總是學得很快。
在平時他也會得意地說,沒錯,因為我是最強啊。
但此情此景之下多少有些說不出口。
最強的男人表情一片空白地盯著自己的手,就像有什麼深仇大恨,直到諾德抽出紙巾幫他擦乾淨。
“悟學得很快。”年長者的聲音帶著點無害的笑意。
“你在笑話我嗎——?你知道這種時候被人嘲笑是會留下心理陰影的嗎?”五條悟拖長了聲音,象征性地抗議。並不是真的生氣,所以很快轉過身索要擁抱,“誰讓你一直盯著我看啊。”
“嗯……悟不許我看?”諾德少見地裝作無辜。
當然也回以擁抱,回以安撫,順著漸漸平靜下來的身體。
“還是讓你看吧——”五條悟勉強地作出大方的回答。
輕笑。
“是因為悟沒有給自己留餘地——”諾德解釋著,這下他反倒是不因為這種話題而窘迫了,“你一直,嗯,太急、”
“不要你教了——!”五條悟打斷他,欺近了,在他耳邊故作凶狠地說,“我要進正題。”
“……好啊。”他的男朋友樂意地回答。
在沒有涉及特定話題的時候,也就是大多數時候,諾德總是很好說話。
“不過,就算說要我教你……”諾德望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不是都能看到嗎?悟的眼睛。”
啊,有時候,也會用平淡的語氣說些不得了的話。
就像現在,好像還帶著點意外,說得那像是什麼顯而易見的事實。
以至於五條悟一時間沒有理解話語的內容。
但是,
——但是他怎麼可能會去看啊??
雖然六眼的確擁有無死角的視覺,雖然就算他不刻意去看周圍的一切信息也會彙入他的眼中——
但他當然會主動移開視線……!
雖然五條老師看上去在各方麵都很自由奔放,那……也沒有那麼自由奔放——
他姑且也是有羞恥心的吧!
“我怎麼可能!會去看啊……”六眼的咒術師想也不想地反駁,話到一半,聲音卻漸漸小下去。
——不然的話。
如果去看,要去看什麼?
是看怎麼被勸誘著打開,怎麼被進入,怎麼被填滿嗎?
還是看怎麼熱情地回應,怎麼誠實地訴說歡愉呢?
臉上有些發燙,如果臉紅也太丟人了,大貓警告地看了諾德一眼,接著就轉過頭,權當看不見就是沒被看見,打定主意接下來都不說話。
而同樣要不了多久,五條悟就意識到——
人是沒有辦法“不去想一件事”的。
越是不想想起,想象中的畫麵就越發清晰,越是不想去看,他引以為傲的眼睛也越是違背他的意誌擅自被吸引。
光是被看到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原本沒有什麼的事情也讓人在意。而光是去看也會讓一切變得不一樣,LoveHotel裡的鏡子、放在一邊又不會說話的攝像機鏡頭,屏幕上自己的樣子——那種電影裡從來不少見的主題。隻是他之前並不知道會這麼有效。
“悟——”諾德喚著他的名字。
耳尖也發燙。
“……你現在有在看吧。”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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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五條悟其實不是真的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羞恥的。
是很舒服的事情,他很喜歡,他的男朋友也很喜歡,那他們就應該多做。
他先醒了,於是偷偷摸摸地起床,理所當然地按照計劃找出行李裡的低腰牛仔褲穿上——夏天穿得少一點哪有什麼好奇怪的。
穿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問題,他坐在床邊抬著腿,接著被過度使用的身體向所有者發出了罷工的抗議。
雖然可以用反轉術式,但是五條悟不打算用。
他還打算之後找機會拿這件事當話題。
稍微有些呲牙咧嘴地穿上一邊褲腿,那時候諾德醒了,五條悟抓著褲子,坦然無比地回頭。
“嗨,早上好啊。”五條悟打招呼。
“早上好。”
靠近,接觸,擁抱,自然無比地接過衣服替他穿上,諾德仰著頭看他。
“有點新奇。”諾德輕聲說。
“什麼?”
“悟第二天還在。”
聲音裡倒是沒什麼傷感和指責,大概還因為不想讓五條悟太介意,說得又輕又淡——好像這樣五條悟就看不出他在意一樣。
“我從來也沒有不告而彆過吧?”五條悟故意不滿地挑眉。
“嗯,沒有。”
諾德順著他的話回答。
大概是不想再談的意思,平淡地接受了大概不算太好的回答。
禮貌地等著他放過這個話題,不加以否定也就不會遭到辯駁。
順從不意味著讚同。
“你其實很怕寂寞嗎?”五條悟忽然開口。
問一個成年男性這樣的問題……有些太過了。
哪怕真的是這樣,哪怕他們就是戀人的關係,誰又會承認呢,這種事先示弱的一方就算輸了吧。更彆說五條悟怕不是還在考核期。
不要對他人暴露弱點,不要對不安全的人暴露弱點,這是生存的本能。
“……有一點。”但諾德回答。
所以那其實是,非常非常怕寂寞的意思嗎。
五條悟張開嘴,一下子沒能說出什麼話來。過於直白的答案讓他有點眩暈,這應該算是作弊吧,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這家夥一向是這樣。
——彆在意。
如果五條悟再不說出什麼的話,要不了兩秒鐘諾德肯定會這樣說。
“我、”
“悟——”
短暫的等待,總是把主動權讓出來,等著他可能說的話。但因為五條悟最後也沒能找出一兩句說得過去的回答,於是諾德開口:
“彆在意。”這樣安慰他。
名為貝爾格萊德的城市,並不像一個國家的首都,至少不像特大城市東京一樣動不動就是二十層往上的高樓,相反都是些有拱門和紅屋頂的傳統建築,在東京人看來更像一個小鎮。他們坐在漆成紅色的有軌電車裡慢悠悠地前行。
他剛才應該說點什麼的。
諾德看著窗外,那副表情稍微顯得有些漠不關心。
哦,還是在回避。
五條悟並不常麵對一個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諾德·弗雷姆。
雖然確實有他的原因,雖然沒錯啦——我是有點忙,但是你還是可以來找我/我會儘量多陪你——這樣的話光是想想就說不出口。
但也不全是他的問題吧?五條悟按下那點心虛想著。
他從來都沒說過諾德黏人。
五條悟可以保證,也沒有這樣想過。
所以當然啦,想也很簡單,肯定是他男朋友的哪個前男友說過這種話,印象深刻到分手之後還難以忘懷,連和五條悟在一起都想著那個人的事。
不是說他介意他的男朋友以前有彆的感情經曆哦,隻是——拜托,是和五條悟在一起也?
行吧,他介意。
“你要更喜歡我一點。”五條悟覺得自己有必要宣示主權了。
他們正走在城堡的牆邊。
很難想象一座現代都市中擺著一座城堡,從這裡往下看還能看到整個小鎮。不是旺季也一樣有不少遊人,石牆的磚上刻著紀念的文字,蒼翠的藤蔓占領了半塊西壁。
把那句話當成了一句單純的無理取鬨——或者心血來潮,或者隨便什麼,總之沒有認真對待,諾德隻是順著他答著“嗯”,看著古牆磚的時候都比敷衍他的樣子來得認真。
“‘嗯’?”
“——嗯,我努力一下。”
不講理的順從有時候也讓人火大,他還不知道該找誰生氣。
這個要求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他悶悶地聽著諾德轉移話題,說起高塔和從雲端俯視地麵,說起能去往高處卻無法在空中停留。
“那我可以帶你去啊。”五條悟打斷他。
“帶我去——?”
“我的術式,好好使用可以懸空,”五條悟對他伸出手,“你不是想去嗎?這裡不夠高的話,我帶你去嘛,從雲端俯視世界。”
那算是個浪漫的提議嗎?
但諾德好像一點不為所動,“不,不用了。”隻是看了他一眼,這樣無關痛癢地回答。
“真的不要嗎?”
“……不用。”
這算什麼回答。
明明是這家夥自己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