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學生打扮。
筆直的長腿,白襯衫和西褲,沒有打領帶。
看著很年輕,但是氣質相當成熟,冷淡內斂,和這些還沒有走出校園的青澀大學生格外不一樣。
鹿念的眼睛緩緩睜大。
她想過很多次,她和秦祀可能的重逢,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在這種極端尷尬的情況之下。
他從小就早熟,比同齡孩子想的多做的也多,眼下對這身打扮更是輕車熟駕,極其合適。
他長高了,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好看,已經儼然是個年輕男人的模樣了,五官的最後一絲青澀都已經完全褪去,雖然依舊唇紅齒白的漂亮,麵上籠罩的冷意和疏離也比之前更盛。
冷漠且傲氣的男人,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尤其是現在。
鹿念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秦祀。
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
她現在還沒有落魄到需要哀求他幫忙的地步。
而且他們之間,除了那個莽撞意外的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秦祀也沒有對她做過任何承諾。
他們之間已經斷的乾淨利落了,甚至連單純的債務關係都不存在了,秦祀早已經還得乾乾淨淨,誰都不欠誰的。
趙雅原顯然也意外。
他拉了下鹿念的手,“注意看路。”
他手心的溫度很暖。
鹿念愣愣的,忽然想起。
她和秦祀,以前,認識那麼多年,甚至都沒有這樣牽過一次手,隻要見麵,似乎就一直都是在不斷的吵架,大吵小吵不斷。
對麵男人一雙清寒狹長的鳳眼,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漆黑如墨,冰冷刺骨。
方燈現在心裡簡直是一萬匹曹尼瑪呼嘯而過。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原本那幾年都沒出事,現在等老大回來了,忽然就冒出了一個什麼男朋友未婚夫。
看著感情還不錯的樣子,這當眾打情罵俏的。
鹿念極不自在,不想多看秦祀,一句話也說不出。
明明她根本沒有虧欠他任何。
他們現在也已經不可能了。
秦祀到底怎麼想的,她以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以後估計也不會知道了。
她和趙雅原的訂婚宴,就在十天之後。
他們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陌路人了吧。
這輩子,倒是有一點好處,因為她的介入,秦祀幼年在陸家將會受到的非人的欺淩的都沒有發生,他和陸家之間的血海深仇都沒有了。
連以前借用的陸家的錢,也早已還清,他看起來對陸氏也沒有更多的興趣。
他們可以說是已經變成了兩條不相乾的平行線。
“秦先生回了安城?”趙雅原說,“十天之後,就是我們訂婚宴,你要不要一起來喝個酒?”
秦祀消失遠走的事情,趙雅原自然也知道,並且不滿。
從很早開始,他就一直覺得,鹿念一腔深情錯付了狗。
秦祀隻有事業和野心,這種男人,就適合一輩子單身。
兩個男人視線交錯,趙雅原挑著眉,似乎準備好了要和他吵一次架,秦祀安靜,眸子漆黑深湛,看不出半點情緒。
鹿念拉了他一下,“雅原……”
趙雅原拉著她的手,低聲說,“我聽你的,你不想要他來的話,那就不請。”
“抱歉。”鹿念終於抬頭,看向他,“他不會說話。”
她覺得眼前的秦祀很陌生,有種揮之不去的隔閡感。
自然,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對他撒嬌,或者是肆無忌憚的吵架。
這麼久不見,鹿念瘦了,眉目依舊清麗靈動,比之前卻似乎安靜了很多,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韻味。
方燈艱難的尬笑,“……你們這個,看起來感情挺不錯?”
“當然。”趙雅原意味深長,“畢竟在一起這些年了,也沒分開過,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
“那我們先走了,馬上還要去上課。”趙雅原說,“走吧。”
鹿念忙隨上他,和方燈道了一聲彆。
即使轉過身了。
似乎還一直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
她現在已經成熟了,也理智了。
知道除了感情之外,這世界上也還有彆的需要重視的事情,也知道了,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也不都是你付出了,就會有回報。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應該是最近的事情。”方燈雙掌合一,“我可以保證。”
“這真的一點苗頭也沒有哇。”方燈說,“老大,你要信任我的技術實力。”
“那之後,明後天我們行程怎麼安排啊?”方燈問。
自從在校園裡遇到鹿念和趙雅原後,他一直一言未發。
也是運氣不好。
知道陸家的事情後,他第一時間回了安城。
去了陸家,沒有遇到鹿念,去醫院,說她剛走,來學校找她,這下又遇到了她和她的“未婚夫”。
是不是,真的就沒有緣分。
方燈腹誹。
他終於說話,嗓音有些喑啞,“去找陸執宏。”
婚約的事情,確實大概率是陸家和趙家長輩定下的。
“可是,如果鹿念真喜歡趙雅原怎麼辦?”方燈說,“她也不是那種貪圖財產的人吧,如果是她願意的呢。”
秦祀沒有說話。
看清他眼底,一直壓抑著的陰霾,讓方燈打了個哆嗦,瞬間閉嘴。
他去了明哥那裡。
明哥的酒吧依舊在營業,比起之前,生意不好不壞。
這些年,有了本錢,他酒吧連鎖出去了好幾個,地理位置更好的也不是沒有,他自己卻固執的守在了本家。
明哥滄桑了不少,但是依舊是一條單身狗,“你剛走那年,寒暑假,她都會來。”
“後來,來的就越來越少了。”
“但是,每次過年,還是都會給我們發賀年短信。”明哥說。
“估計,也是不想看到這傷心地了吧。”明哥倒了杯酒,推到他麵前,“你自己不讓我們說,過了這麼久,她當然也會忘啊,你這是自作自受。”
他安靜的喝完了那杯酒,什麼也沒說。
秋楓路的房子,他推開門,裡麵落滿了灰塵。
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那間臥室,陳設一如既往。
他打開窗,風灌了進來,城市夜晚的燈光明明滅滅。
他站在床邊,麵孔清俊,神情淡漠,神情克製內斂。
眸子裡的陰霾越積越重。
*
那天匆忙之下,許多東西沒有收拾,還在家裡。
鹿念回了一次陸宅,收拾東西,不料她一清理起來,就忘了時間,都弄好時,一看已經超過了十一點。
她和秋瀝打電話,“太晚了,我今晚就留在這邊算了。”
不知道那邊說了句什麼。
“嗯。”她聲音很柔,“你也要早點睡啊,我看你昨晚睡得不好,今天要補起來。”
似乎是窗被風吹動的聲音。
鹿念驚魂未定,起身關了窗戶。
現在偌大一個莊園,除去還有保安看大門之外,傭人都基本已經回家。
鹿念這段時間睡眠很差,不借助藥物,基本都無法入睡,她偷偷買了安眠藥,藏在秋瀝看不到的地方。
她吃了藥,上床入睡。
……
“唔……”鹿念掙紮著,怎麼也醒不過來。
似乎有人壓著她,在她耳邊在說話。
唇很軟,透著淡淡的涼意,貼在她的鎖骨處,卻也沒有真正觸碰,隻是若即若離,滾燙的吐息落到她頸邊,激起一陣戰栗,那氣息陌生又熟悉。
“……我是誰?”那人問,問得極低而淺。
冷意沁透過來,鹿念幾乎有被某種大型捕食動物死死獵住的感覺。
她什麼也回答不出,一個名字都想不起來。
……
她的腰被摟生疼。
在長久的平靜後,卻也沒有再做什麼。
她沒有說出那些名字。
狂暴的狀態逐漸恢複,那股力道重新變得克製,安靜的在她身上,卑微的汲取著那一點點的氣息與熱度。
第二天一大早,鹿念醒過來,一切如常。
應該是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想。
和趙雅原的訂婚宴在隻有五天了。
那天意外見到秦祀後,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傷心。
但是,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激烈的情緒波動。
可能,也是因為發現他並沒有多把自己放在心上吧。
也可能,是已經徹底放下了,或者平靜到麻木了。
*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陸執宏這幾天在醫院,安心休養,等著出席兩天後的訂婚宴。
他接了章華一個電話,原本灰敗的臉色一下變得更差,幾乎是吼了出來,“什麼,寧盛要撤資?”
陸執宏聲音都走形了,“他們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撤資?”
章華說,“是他們老板要求的。”
誰都知道,寧盛的幕後老板是個手腕強硬,且說一不二的人,隻是因為他嗅覺靈敏,決策到現在還沒出過差錯,所以自然也相對享有無上的權威,基本就是一言堂。
陸執宏說,“你,你先穩住他們,兩天之後,我們公司就有轉機了,趙家會給我們投資。”
他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你去找他們的人對接,看他們有什麼要求,有的話,我們儘量滿足,陸氏隻是暫時陷入了危機,未來,還有無窮的潛力,你把這個意思傳遞過去,可以的話,我想和他們老板直接對話。”
直接對話估計不太可能。
寧盛有兩個老板,一個是明麵上的,三十餘歲,A大畢業,對口專業,履曆極其好看,平時笑嗬嗬的,似乎很好相處。
業內卻都傳聞,他隻是個傀儡,寧盛幕後另有掌權人,那位神秘的幕後老板,才是決策者和掌權人,寧盛的飛速發展壯大,也就是從這位幕後老板徹底掌權開始。
他卻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露過麵,除去性彆外,年齡,履曆,籍貫……一切都是迷。
掛斷電話。
陸執宏胸口起伏,還在激烈喘息著。
護士走進來,“陸先生,這裡有位先生要見您。”
陸執宏聲音沙啞,“……讓他進來。”
進來的年輕男人眉目英俊,一雙漆黑淡漠的眼,似曾相識
“……秦祀?”陸執宏問。
秦祀在陸氏沒有待很久,隻了一年,便離開了。
因為他做事實在太漂亮,陸執宏挽留過,但是,他去意已決,而且相當迅速,辭職後的第二天,整個人都已經徹底離開。
他大學提前修完了學分,畢業得很早,陸執宏再也找不到人,也隻能作罷。
他不知道秦祀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現在的陸執宏,卻顯然沒有和秦祀談話的心情,他說,“我現在身體不適,下次……”
青年修長的手指一挑,扔過來了一個什麼東西。
陸執宏接過,瞳孔瞬間收縮。
那是一張卡,寧盛內部的員工卡,陸執宏認識,那是一張最高級彆權限的,通體黑色,隻是卻沒有姓名和職位。
“你怎麼來的這東西?”
秦祀淡淡道,“你剛接了個電話,和你在聊撤資的事情,是不是?”
那是內部消息,除去章華外,陸執宏可以確定,陸氏這邊不會再有人知道。
“你……”陸執宏畢竟在商海馳騁了那麼多年,基本的反應和嗅覺還是有。
把一切不可能的都排除掉,剩下的一個可能,縱然再荒唐,他也隻能選擇接受。
“寧盛背後,是你在操縱?”陸執宏手指有些顫抖。
秦祀沒有答。
青年眉眼格外清雋好看,也格外冷漠,徹底撕去了那一層偽裝,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看著他,沒有一絲憐憫,冷漠殘忍至極。
“你想要我做什麼?”陸執宏閉著眼,“彆撤資。”
“去拒絕趙家。”他收回了卡。
趙家?
為什麼事情?
他似乎完全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說,冷冷道,“訂婚宴。”
可是,這件事情,和他有什麼關係?
陸家毀約,得不到趙家的援助,給陸氏注資的寧盛必然也會有損失,他這樣到底有什麼好處?
陸執宏,“……你到底想要什麼?”
病房裡安靜了下去。
夕陽落下,青年半張清雋的麵孔被染得格外好看,他垂著眼睫,握著那張卡,手指不經意的收緊。
“鹿念。”他淡淡道。
陸執宏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回答,他難以置信的問,“你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可是當年的秦祀,出現在陸氏時,對鹿念沒有表現出過任何興趣,從來都是客氣冷淡,且禮貌的態度。
兩個沒有任何來往的人,為什麼會忽然提出這種條件。
他如果真的是寧盛背後的操縱者,陸執宏熟悉的那副麵孔,是冷漠殘忍,且無利不早起的。
他根本不相信秦祀,會真的因為滿足了這個條件,就放過他們。
“換個條件。”他聲音虛弱,“彆的任何都可以。”
青年站起身,“那就沒得談了。”
陸執宏胸口劇烈起伏。
“你想用這種辦法羞辱我們陸家?”他被徹底激怒了,血液似乎都往腦袋上直衝,口不擇言,“你配嗎?”
不看看他是什麼人,一個無父無母,仰仗著陸家長大的野種,現在反過來,竟然想逼迫他把他嬌養的獨生女兒嫁給他?
“我是不配。”青年的眼睛冷得像是冬天的凍湖,“但是,你有彆的選擇?”
他聲音譏誚,殘忍且冷漠,一針見血。
“取消掉陸家和趙家的婚約。”他說,“然後,陸氏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
他都會處理好。
陸執宏臉色發白,徹底頹唐了,他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有這種想法?”
青年嗓音冰冷,“很久了。”
從他還是個陰沉的小男孩時,吃不飽,穿不暖,遍體鱗傷,一無所有,隻能遠遠的窺視著她,她多看他一眼,對他多笑一次,都可以讓他心潮澎湃。
“念念還在上大學。”陸執宏聲音虛弱下去,閉了閉眼,“你要是真的還記得陸家一點情麵,或者但凡還對她有一點感情,就不要逼她現在結婚。”
鹿念長得很美,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女孩的美貌是資本,但有時候也是一種負累,陸執宏想到了一種最壞的可能。
秦祀抿著唇,“可以緩緩。”
“不過,她要來和我住在一起。”他說。
他想每天看到她,可以和她說話。
陸執宏猛然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