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暑氣一直不消,南蕎山裡,夏天的晚上就要格外涼爽一點,井裡頭冰鎮著西瓜,秋瀝把西瓜從井裡撈了出來,這是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在南蕎相遇時,住在山裡的舊宅。
“現在,就隻剩下我倆了。”秋瀝輕聲說。
離開安城後,趙雅原身體比之前明顯好了起來,但是,去南濱醫院檢查,什麼具體病症也查不出來,醫生隻能歸結為心情長期壓抑,過度勞累,加上身體底子差,積累起來導致的虛弱。
之前在趙家時的吃住都是趙聽原提供,到現在,也已經再沒有證據能追查了,都被蘇清悠處理掉了。
他們從南濱回了南蕎老宅,在這住了一段時間。
秋瀝,“小雅,過幾天,我可能要回安城了……”
“你不然在南蕎再住一陣子。”秋瀝說,“你家我實在不放心。”
趙雅原看著遠處,他臉色還有些蒼白,遭逢此難後,他整個人都像是沉下來了,開始徹底褪去之前的青澀和浮躁,少年長成男人,有時候,也就需要這麼幾個瞬間。
“我也一起走。”他說,“好很多了。”
他勾起一絲笑,“回去,我也有點想和他們算清楚的事情。”
秋瀝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念念說,等我們回了安城後,她想過來見我們,”
趙雅原,“嗯。”
秋瀝,“陸執宏已經走了,估計,再也不會回安城了……念念他們婚期,估計最晚在秋天吧。”
趙雅原最近很是沉默,神情裡帶了一絲漠然,“當年,他裝得很好。”
偽裝得滴水不漏,似乎完全對鹿念不在意,願意將她拱手相讓,卻沒有想到,隻不過是這麼多年的偽裝和心機。
秋瀝說,“秦先生對念念很好。”
“他也教了我很多。”秋瀝抿著唇,“小雅,阿婆的醫藥費以後估計還需要很多,我需要回去工作,念念現在也隻有我一個親人了。”
“小雅,不如放下成見,和他合作吧。”秋瀝微微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想拿回你家。”
趙權身體看著硬朗,到底歲數來了,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時常精力不濟,所以他已經開始放權。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如果和秦祀合作,可以一舉擊垮蘇清悠和趙聽原,那麼,這些已經成為了定局的事情,秋瀝覺得他沒必要再一直計較。
趙雅原沒吭聲。
他忽然站起來,“回了安城,我去找他們。”
趙雅原這邊的事情,鹿念自然也知道。
知道他身體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她自然開心。
隻是,趙雅原是特彆的,她不想惹秦祀不高興,基本不在他麵前提起這些事情。
他一直覺得,如果不是他當年及時回來,強行逼迫她取消了婚約,她和趙雅原,估計已經伉儷情深,早成了一對鴛鴦了。
鹿念其實一直有些苦惱,到底能怎麼解開他這個心結。
和他表白,光說不做,其實也多大的效果,說多了,反而會起反效果,聽起來就廉價又敷衍了,他性格敏感多疑,不是自己真的感覺到的話,根本不會相信她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所以,鹿念就隻對他說了秋瀝過幾天會回來。
秦祀也沒多問。
倆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提起趙雅原。
鹿念對秋瀝現在的感情也有些複雜。
她很在乎秋瀝,把他真的當成自己的親人,但是陸執宏那天說完那樣一番話之後,她回去,頭疼了很久。
等終於平息下來後,她再試著回想南蕎的事情,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白,和水洗過一樣,真真正正,全想不起來了。
似乎是徹底被壓製下去了,陸念的所有感情與回憶。
她現在腦子裡最清楚的,隻有她到這具身體後的記憶了,
陸念的,那個十四歲早夭的鹿念的,都已經不再有。
但是,她和秋瀝的親情,是這幾年裡,朝夕相處養出來的,鹿念不知道秋瀝怎麼想的,但是,她是真真正正的把他當做自己的親人了。
鹿念在這個世界實在太孤獨。
甚至連陸執宏也不想鬨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是後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展現出,對她根本沒有一絲溫情的話。
“他不願意認你也沒事。”秦祀說。
男人眉眼淡淡的。
反正有他。
他從小沒有過親人,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剛出生幾個月,就被送到了孤兒院。
鹿念也不需要,有他就夠了。
鹿念摟住他窄瘦的腰,打了個小小的嗬欠,“你和他不一樣的,除了愛情,人還有親情和友情啊。”
秦祀是真的不需要。
他婚後也不打算要孩子,隻有他們兩個的時候,是他最舒心的時候。
不過,他沒有反駁,掃鹿念的興。
《黑白》正式上市的時期也越來越近了,第一批存貨已經生產出來,
簽售會的時間也馬上要到了,銷售采取的線下線上同步進行的模式,所以,鹿念還是得先寫好五百本簽名本,她正在忙這個事情,不料,接到一個很意外的電話。
居然是苗苗。
他們倆人現在不常住陸宅,但是,還是留下了基本人員維持宅子的模樣,園丁,管家,廚師,都沒有被解雇,苗苗就也留了下來,她已經結婚了,在陸宅附近一家幼兒園兼職,平時沒事就回去,幫鹿念管一管家事。
“念念,你現在有空說話麼?”苗苗猶豫著問。
鹿念放下馬克筆,“有的,怎麼啦?”
苗苗說,“有人上門找你,說是……之前秦先生待過的那家孤兒院的院長。”
陸執宏現在在海城,已經和這邊完全斷了聯係,找不到人,現在陸家能說得話都人,就隻有鹿念了,苗苗原本不打算理會,但是,想著畢竟是和秦祀有關的事情,於是還是打電話給了鹿念,聽她定奪。
鹿念沉默了,“他說有什麼事情了麼。”
苗苗說,“沒說,隻說找陸執宏先生。”
鹿念,“……”
“苗苗,你把他聯係方式給我吧。”
鹿念坐了一個小時多快兩個小時的車,才終於從安大到了這家叫做幼苗福利院的地方。
院長名字叫古雙慶,今年已經差多六十了,穿戴得很考究精致。
可是,孤兒院院子很小,大門掉了漆,光是在外麵看著,就給以人一種風雨將傾的錯覺。
裡麵大部分還是低矮的平房,稀稀拉拉的孩子,大大有10餘歲的,小的,也有還隻有4,5歲的。
“孤兒院現在經費不足。”古雙慶說,“一堆孩子沒人願意收養,我一個小私立院,也養不起,所以,想看看您,還願不願意遠再資助一點。”
大部分孩子都怯生生的,蒼白怯懦,見到陌生的姐姐來了,一句話都不敢說,也不敢湊過去,穿的明顯也不好,很多歲數小的孩子,穿的就是大孩子穿小了的衣服,袖子把手背都蓋住了,還流著鼻涕。
“來,擦一擦。”鹿念溫聲說,把那個摔到她麵前的小男孩鼻涕輕輕擦去。
她心軟,看不得這些場景,看著就很難受。
秦祀之前隻和她略微提起過一次,說不喜歡小孩子,因為會讓他想起以前在孤兒院的一些回憶。
古雙慶說,“秦祀以前住在這個房間。”
很小很破的房子,牆麵斑駁,空調暖氣都沒有,幾張床並排放在一起,空蕩蕩的。
“他小時候看的書。”古雙慶指著書架上破舊的課本,“那孩子從小很愛學習。”
識字也是他自己按著課本學的,像是想努力,抓住掌控自己命運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麼些年裡,我們對他一直很有印象,他特彆聰明,隻是從小有主意,倔,話少不合群。”古雙慶說。
所以,陸氏後來找到這兒來,說想收養一個孩子,要男孩,健康,聰明機靈的,他們當然就直接把秦祀帶了過去。
秦祀當並不是很願意。
他當時對古雙慶提起過,說是不想再被收養,等他長大一點,就會出去獨立生活,之後的撫養費會都會還給院裡。
古雙慶當然沒在意這種孩子話。
他們怕他在陸老板麵前又犯倔,於是餓了他四天,打了一頓,才帶著他去見陸執宏。
古雙慶已經提前把他自學做的考卷拿給陸執宏看了,說這孩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聰明,性格又早熟,養個幾年,想給家裡幫手的話很能派上用場。
那孩子當時屈辱凶狠的眼神,古雙慶現在還記得。
其實這種健康的男孩,當然是有人願意收養的,隻不過他脾氣又倔又傲,像是難以馴服的狼崽子,很多人望而生畏,覺得養不熟,寧願要個乖順親人的。
陸執宏是衝著他聰明,也有人衝著他長得漂亮。
秦祀第一次被收養時,是在陸執宏來的前一年,後來他自己莫名其妙跑了回來,隨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關了半個月,誰靠近他都被會咬被踢,像個渾身防備的小獸。
那個收養者後來自己跑了回來,草草的就和他解除了收養關係,也沒說為什麼。
秦祀回到了這裡,性格變得更加孤僻乖張,把後來想收養他的人都嚇跑了。
古雙慶當時覺得頭疼得很。
這種孤兒院哪裡都什麼細致的教育方法,對不聽話的孩子,古雙慶的教育方法就是揍一頓,但是,那孩子太倔了,怎麼打都不服帖。
古雙慶也不敢下手太重了。
所以對著陸執宏,真的是說的舌燦蓮花,隻希望他快把秦祀帶走。
陸執宏當時覺得挺滿意,他當然其實完全沒心理負擔,陸家不缺養一個孩子的錢,到時候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於是,他給孤兒院捐了一筆錢,叫他們把秦祀的資料消除了,以防他父母再找過來。
鹿念一路沉默。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原書裡,如果她沒有來的話,秦祀後來會在陸家,遭受到更加淒慘的虐待。
她想起他上輩子最後的結局,在看看眼前的孤兒院,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有親人後來上門來找過他麼。”鹿念問,
“他父母我們不知道是誰。”古雙慶搖頭,“這麼些年,也沒有人上門找過。”
“當年,一個下雨的晚上,外頭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院長說,“才幾個月吧,繈褓裡寫著張字條。”
他們後來都估摸著,覺得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私生子。
“那張紙條還在麼?”
“早丟了。”院長說,“當時就被雨水浸濕了,隻看得清楚這孩子姓秦,名字是我們隨便取的。”
其實原本是四,是那個月來的第四個孩子,後來覺得太敷衍了,就隨意改了個同音字。
從來沒有人愛他。
鹿念忽然想起,她自己上輩子的事情,記憶已經完全模糊掉了,她已經想不起來爸爸媽媽的臉了,但是她家是個充滿□□,爸爸媽媽都對她很好。
所以,她早夭時,當時唯一想到就難受的是,她的爸爸媽媽肯定會傷心。
“陸先生不在安城了?”古雙慶很失望,又忙問,“那秦祀呢?現在在哪,在做什麼工作啊?”
“您不用再去找他了。”鹿念輕聲說,“他過得很好。”
她新來了一筆稿費,最近賬戶經費很充裕。
“這筆款項寫秦祀名字。”她看了眼外麵的孩子。
“古先生,我會定期來檢查的。”她說,“希望您可以把這筆錢,一分不差的都用在孩子身上。”
她回到家時,秦祀也已經到家了。
平時,他每次回來的時間都會比她早一些。
在客廳安靜的等她回來,他情緒不外露,從不說自己是在等她。
這一次。
鹿念卻朝他一撲,忽然覺得就很眷戀,像是分開了很久很久一樣。
隻是這樣抱著,聞了聞他身上的氣息。就覺得很心疼,隻想以後再多對他好點,多疼愛他。
男人手指僵了一下,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這麼主動熱情,隨後,也回摟住她細細的腰。
雖然不說,但是,他一直喜歡這麼和她親近。
“今天這麼早?”鹿念撫過他黑發,問道。
他說,“月初事情少,容易處理。”
吃過飯,倆人洗了澡,在書房坐著,地下
鹿念趴在他懷裡,忽然說,“你記得,我上月說要送你禮物麼?”
他當然記得,“嗯。”
“現在給你。”她說。
鹿念從他身上下來,穿上拖鞋,嗒嗒嗒跑去了室內,不久,便拿出了一本畫冊。
是她《黑白》的一些原稿集合。
尊重鹿念的**,所以,他一直沒有去查過她到底在畫什麼,鹿念也沒有給他看過。
他修長乾淨的手指停在了封皮上,“我能看?”
“送給你的。”鹿念說,“當然可以。”
翻開第一頁,他手指便頓住了。
隔著悠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