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德帝登基的第十個年頭, 宮裡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常年在景逸宮偏安一隅的靜美人重病垂危,太醫說已經再撐不過這月月底。
鹿念隨著她一起在這兒長大。
靜美人出身原本卑微,靠著老天賞賜的美貌進了宮,一朝得承恩澤,珠胎暗結, 十月懷胎下去,給和德帝膝下增添了一個小千金,即為九公主端儀。
可惜靜美人是個木美人,美則美矣, 琴棋書畫不會, 小意溫柔也不會,隻空得一副皮囊,帝王恩澤是這世界上消逝的最快的感情,不久便又有一批新進宮, 更加嬌嫩年輕的貌美宮女, 於是,和德帝很快覓得新歡,可憐的母女二人被拋諸腦後。
端儀公主隨母, 從小生得貌美, 隻可惜身子骨不好, 似乎是娘胎裡帶出的毛病。
和德帝子嗣繁茂, 完全不缺繼承人。
但是, 福康公公把靜美人重病, 可能再也撐不過這月時的消息傳來時,他忽然在模模糊糊的記憶裡,回想起了初見靜美人時,桃花樹下芙蓉美貌的少女,衝他展顏羞澀的笑。
皇帝親自啟程,預備去探望已經瀕死的美人。
“阿靜可還有什麼心願,這麼多年,是朕疏忽了。”和德帝牽著美人枯槁的手,臨死前,終於少見的動起了一次惻隱之心。
女人低咳了一聲,隻說了最後一個要求,“妾身彆無所求,隻希望,皇上可以賜端儀一個人。”
她想要灰隼營裡出來的暗衛。
被束縛在深宮裡這麼多年,她唯一悟到的就是,深宮不是適合人待的地方。
這裡七彎八拐的關竅實在太多,她走得早,看到半點心眼都沒長,到了九歲,卻依舊病歪歪的女兒,實在放不下心來。
灰隼營出來的暗衛,會一輩子效忠於他們所認可的主人。
他們是帝王手下最鋒銳的刀,出刃不見血,給他一一解決所有不能見光的事情,一輩子不會背叛。
她所求無多,也沒有什麼野心,隻想讓女兒能順利在這深宮裡活下去,有人能永遠護著她,對她忠心不二,一直到死。
和德帝沉吟了很久,最終看著美人枯槁蒼白的臉色,微微翕動著的雙唇,還是答應了下來。
這委實是破了很大一個例。
灰隼營曆代為皇家所用,但是基本都是給皇帝或者東宮太子效力,要去服侍一個尚在垂髫之年的年幼公主,倒是開天荒第一回。
灰隼營的統領林紹德提前得了口諭時,也是詫異非常。
不過,再三確定是真,他自然也得先行做出安排。
年齡太大的自然不合適,功夫疏鬆的自然也不行,畢竟是要隨侍在公主身旁,太過於醃臢醜陋會驚嚇到公主的,當然也不行。
灰隼營裡的暗衛基本都是孤兒,從小習武,學藝精湛的,十歲左右就可以開始隨著前輩出任務,這裡也分等級,從雀到最高級的灰隼,與年齡無關,隻與完成的任務數量有關。
消息被人放出來時,營裡議論紛紛。
年齡合格的少年們,渾身血液差不多都沸騰了起來,他們也都是人,年歲尚且不大,隨侍在公主身旁,和灰隼營裡暗無天日,刀口舔血的生活相比,哪個更好,答案呼之欲出,簡直想都不用想。
“你們聽說過沒有?”
“不知道是要什麼條件,公主會親自來挑選?”
畢竟,他們也從未見過金尊玉貴的公主,這個年齡的少年,大部分還都隻是在訓練階段,很少有真的出去
門被打開,營地進了個單薄的身影,黑衣上還染著血,一滴一滴,順著袖口,滑落在地上。
眾少年議論聲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很快都消失無蹤。
男孩年齡比這些少年都小,一身黑色,腳步幾乎聽不到,袖刀散發出一種濃厚的鮮血味。
平時遇到了他,他們都會繞道走。
他對他們議論的話題明顯沒有半分興趣,眼底沉沉,看不出半分表情,像是全然死寂的深冬。
秦祀在暗衛營裡很出名。
林紹德在挑選送上去的人選名單時,也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加上秦祀的名字。
他年齡合適,天賦萬中無一,還隻是這麼小,在營裡完成的任務,手上沾過的鮮血已經超過了不少在營裡待過了十年的老人,尤其擅長輕功與暗殺。
除去執行任務之外,基本沒有聽他說過話,他們甚至背地裡議論過,他是不是啞巴。
林紹德自然知道,他不啞,隻是不願意開口說話而已。
一切都符合要求,但是這麼個性子,要去服侍公主,怕是討不到多少喜歡。
寫就寫下吧。
林紹德想,反正左右是要去護衛公主安全的,以年齡和武技論,秦祀自然是最合適的,何況,隻是報上去而已,不一定會被選中。
第二日,林紹德便去禦書房裡,上供了名單。
紛紛問明了情況後,和德帝最感興趣的,竟然是那個末尾的名字。
他詢問林紹德,“和朕詳細說說這孩子的情況。”
林紹德自然不敢隱瞞,把他的家世背景,過往情況都一一給和德帝說與,那些他手上沾染過的鮮血自然也不敢略過。
和德帝卻笑了,讚道,“年少有為。”
“明日端儀便會親自來見,如果她也滿意,那就這麼定了。”和德帝有些困乏,侍女在身後,輕輕給他放鬆著肩頸。
“把這幾人一起帶來。”和德帝又挑選了幾個自己中意的少年。
如果鹿念不滿意秦祀,再叫他們來,他答應了靜美人,總歸得給她一個灰隼營來的暗衛。
林紹德一一應聲。
鹿念第二日醒得很早,她知道,今天,她即將去迎接自己的新朋友。
靜美人已經很是虛弱,不忘交待她,“明天,不管是誰,以後,咳咳,你要對他好……他會是你這輩子最值得信賴的人。”
鹿念把她的話牢牢記在了心裡。
男孩被帶到她麵前時,宮裡放著暖盆,溫暖如春,雕梁畫棟,四處都是精雕玉砌。
他有些木然的看著周圍。
平時,他生活的範圍隻在狹窄的營地,一旦被放出去,他知道,那就是又叫他去殺人。
鹿念好奇的端詳著麵前的男孩子。
他年齡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看著單薄瘦弱,一張小臉上傷痕累累,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隻有一雙陰鬱漂亮的眼睛,大而漆黑。
“端儀。”和德帝示意她上前,“這是朕送你的生辰賀禮,你去看看,可滿意?”
鹿念緩緩走近,好奇的端詳著。
小女孩忽然伸出了一隻手,撫上了男孩青紫交加的小臉。
冬天時,她袖口偎著一圈暖融融的細兔毛,手掌很小,軟而暖。
所有人都驚住了,包括被觸碰到的本人。
但是,他卻沒有躲開。
林紹德腦內電光火石,一下閃過無數思緒。
以秦祀的反應速度,彆說是一個嫩生生的小女孩,什麼人他躲不開。
林紹德腳步一動,幾乎是本能反應,想去嗬斥他,身後福康公公一張無須的白麵,笑得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