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後記(一)(1 / 2)

趙雅原打從出生起身體就很虛弱, 從他有記憶起,似乎就是一直住在醫院。

各種輾轉, 見到的最多的, 就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趙聽原比他大, 從小聽話, 身體健康, 很給家裡人省心,也因為這樣, 所以小兒子的病情占據了江文茵的全副心神, 自從趙雅原出生後,趙聽原幾乎都是交由給保姆照顧,一家老小全部目光都落在了這個病弱的小兒子身上。

偶爾趙雅原回家時, 趙聽原也隻是會被拉著去見弟弟,大人們都教他, “聽原,你是當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小雅。”

趙雅原和他的關係也很微妙,雖然因為小時候一直被分開養育,所以趙雅原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 他不是很容易和人親熱起來的性格, 所以兄弟關係也就一直這麼不鹹不淡。

後來趙雅原長大了一些, 天氣偶爾好一些, 他被允許隨著趙聽原出去玩時, 因為父母的囑托, 趙聽原會帶他一起玩,也會照顧他。

那個時候,趙雅原是喜歡這個哥哥的。

再後來,趙雅原病情惡化,趙家人帶著他四處求醫問藥,最後終於說服了江文茵,決定給他轉換一個生活環境。

趙雅原被送去湳安時,趙聽原去送了他。

小男孩蒼白細瘦,他不聲不響,最後把自己當時最喜歡的一個奧特曼玩具塞給了趙聽原。

趙聽原把那個玩具收進了箱子裡,也未曾拿出來玩過,打算等趙雅原回來時還給他,他少年老成,對玩具一貫興趣不大。

他那時候也沒有想到,趙雅原這麼一去,居然就是好幾年。

湳安的空氣和水質確實比海城好,好很多,趙雅原在那適應得很好,他原本是早產兒,肺部沒有發育好,湳安的氣候,空氣都格外適合他。

隻是,身體稍微養好一些後,他也麵臨了另一個問題。

孤獨。

南蕎鎮背靠南蕎山,趙雅原剛到的時候,秋蘭的家還住在山裡,整座山的常住人口不會超過十戶,每隔幾天,秋蘭就會帶著他下山,去南蕎鎮采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和肉食。

蔬果都是自家種的。

趙雅原在家時嬌生慣養,現在也開始慢慢學著怎麼給菜地澆水,打蟲。

不過,除去這些事情之外,他還有大把大把無處揮霍的時間。

南蕎鎮上也有和他差不多歲數的孩子,不過,趙雅原那時不會講本地話,穿的用的和本地小孩也不是一個檔次。

他身體比在家時好了不少,但是和能跑能跳,爬牆上樹的南蕎孩子相比,所以自然而然,有時候就會受排斥。

趙雅原也不是很愛湊熱鬨的性格,他性格有些古怪,那些人不喜歡和他玩,他也不想和那些孩子一起玩。

偶爾自己玩玩遊戲,不然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著外頭的山間小溪,一看就是一個下午。

直到那天,趙雅原現在還記得,是個春夏之交,晴天,刮著微風。

因為天氣特彆好,秋蘭允許趙雅原稍微走遠一點,隻是交代他記得避開水邊,不要去太陡峭的地方。

趙雅原在家就沒怎麼被人管過,在南蕎住了這麼一段時間,他自覺對周圍環境也很熟悉了,所以也是陽奉陰違,他捉了幾隻甲蟲,又在外頭撅了野菜,多隨便裝在自己口袋裡。

一不留神,就越走越遠。

他一直順著小溪走,旁邊就是高懸的峭壁,他們住的位置大概在南蕎山的中間地帶,趙雅原沒有再往上走過,秋蘭也不允許。

所以當趙雅原看到小溪旁躺著的那個小小的人影時,手裡正捏著的野菜都掉了。

是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趙雅原在他身旁蹲下,叫了幾聲,沒有任何反應。

他想,不會死了吧。

因為身體不好,從小和醫院打交道,自己也在生死邊緣走過一回,所以他沒怎麼覺得“死掉”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伸手,稍微把他翻轉了一下,男孩額上還在流著血,雙眼緊閉,麵色蒼白。

不過,看他似乎還在呼吸,胸口還有起伏,趙雅原那時年齡小,但是在醫院時見過不少,知道這種模樣,似乎應該是代表著還沒死掉。

可是叫他也沒反應。

趙雅原想了半天,把野菜扔在了他旁邊,原路跑回去叫秋蘭。

秋蘭迅速把那孩子弄回了家裡。

傷得不是很重,居然都是皮外傷。

陸琢醒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陌生的屋頂,旁邊坐著個小男孩兒,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蕩著腿,正在低頭看一本漫畫,陸琢費力的偏過腦袋,看到他,趙雅原翻了幾頁,才發現他醒了過來。

“你醒了?”趙雅原合上書,跳下凳子,把水遞給他。

陸琢結果,他感覺自己此刻特彆的口渴,似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喝過水一般,他咕嘟咕嘟的喝下水,因為喝得太急,唇角甚至流出來了一些。

趙雅原當少爺當慣了,也不怎麼會照顧人,見他喝完。

他問,“你會說話嗎?你叫什麼?今年幾歲了?”

喉嚨還嘶啞著,他張嘴張了半天,“……會。”

他記得,自己是被推下山崖的。

綁匪知道事情即將敗露後,想直接滅口,他們把他從山崖上推了下去,自己離開了南蕎,拿著陸家的錢跑去了外地。

姐姐拋棄了他。

他腦子有些亂,可能因為頭部受到了撞擊,他現在還不怎麼能說話,說話就容易累。

“這孩子命大。”秋蘭說。

因為年齡小,體重輕,他從山崖摔下,途中幾次撞到了樹枝,有了個緩衝,所以最後落下來時,竟然沒有直接摔死,也沒有受致命傷。

秋蘭原本還想再帶他去看看,但是南蕎鎮沒有醫院,隻有一家小診所。

那孩子身體好得很快,皮肉傷恢複得很好,隻是不愛說話。

秋蘭問了他好多次,他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哪家走丟的孩子,他一概不回答,後來,就答不知道。

可能是撞到了頭,失憶了。

秋蘭一輩子生活在南蕎山上,對外麵的世界知之甚少。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唯一的兒子在外務工,因為車禍死了,兒媳跑了,隻留下一個還裹在繈褓裡的嬰兒,她的孫子秋瀝。

秋瀝和她相依為命,一直長到了現在,一年前,他說是要出去采野菜,就再也沒有回來,秋蘭在家從中午等到傍晚,抓起鬥笠衝進了雨裡。

她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南蕎山實在太大,她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秋蘭對外頭的世界很是排斥,她一直覺得,她的兒子,就是因為鬼迷心竅,去了外頭,才會收到山神的懲罰,死在了外頭,連屍體都沒能回到南蕎,

她並沒有去注銷的秋瀝的身份,偶爾有人問起時,隻說是孩子出去走了一趟親戚,把這件事情遮掩了下來。

她等著秋瀝回來,就在這裡。

不久,趙雅原來了,他和秋瀝年齡相仿,身體虛弱,秋蘭很快又找到了自己新的生活重心,她不遺餘力的照顧趙雅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子。

她對那個新來的的孩子也很愛憐。

似乎冥冥之中覺得,南蕎山帶走了她的一個孩子,所以,在一年後的同一天,也給她送還了一個。

陸琢身體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兩個孩子第一次聊天,開始於一個午後,趙雅原慣例在看著漫畫,陸琢不聲不響,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背後。

他抿著唇,指著漫畫書的一處,認真說,“這是壞人。”

趙雅原抬頭看他,“你認識字?”

他當然認識。

陸琢沒有回答。

趙雅原往後翻了好幾頁,發現陸琢指的那個人物果然是壞人,他又問,“你怎麼知道的?”

“後麵的我都看過。”

趙雅原也並沒有去想他到底在哪裡看到過。

陸琢並沒有告訴他名字,是哪裡人,多少歲,什麼都沒說,宛如真的已經把過去的記憶都丟失了。

趙雅原對他的過去也不是很關心。

陸琢認識字,看過漫畫,會和他一起玩遊戲,也講普通話,趙雅原和他相處得很愉快。

從這一天開始,他有了個新玩伴。

陸琢在南蕎過了一個月,身體已經基本康複,他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思,反而學著乖巧懂事的幫秋蘭做事。

他似乎非常擅長,也已經習慣了討好彆人,雖然明顯不太會,但是學得很快,現在在家裡擦桌子,幫忙澆菜,買鹽打醋這些事情,都已經做得很好。

他和秋瀝模樣真有幾分相似。

都是蒼白的皮膚,大大的杏眼,乖巧精致的模樣。

秋蘭有時看著跟著她忙活的小男孩,看著看著,甚至會陷入幻覺,覺得是自己的小孫子又回來了。

陸琢也能感覺到。

那天,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叫他“小秋”時。

小男孩無比聽話,乖巧的應了一聲,“阿婆”

於是,從那天之後開始,大家心照不宣,他就成了‘秋瀝’,和過去一刀兩斷,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知道這件事情的隻有趙雅原。

他不在意他叫什麼名字,隻要可以陪他一起玩就好。

每兩個月,趙家都會來人來南蕎,來看趙雅原的狀況,送生活費和一些用品。

他們看到家裡多了個小男孩時,秋蘭無比自然的介紹,“是我孫子秋瀝,走親戚回來。”

“挺好,可以多個人,陪著雅原玩了。”趙家來人也很是喜歡。

所以之後,他們再送用品來時,給小男孩玩的,都會準備兩份。

趙雅原比秋瀝野一些,在南蕎山的時間也長一點。

有了個玩伴,很多之前不能一起玩的事情都可以做了。

倆人聯機打遊戲,一起爬院子裡的樹,一起在溪裡摸魚,一起捉蟲子。

趙雅原性格野,可惜身子骨一直不怎麼好,秋瀝比他稍微好一些,可惜天性喜靜。

雖然如此,他們卻很投緣,也聊得來。

直到過了一年多,差不多兩年,一個冬夜,秋蘭已經先睡了,趙雅原坐在屋子裡烤火,一邊心不在焉的玩著遊戲,外頭下著雪,山裡都是一片深沉的黑。

“你在發什麼呆?”趙雅原沒抬頭。

秋瀝一直盯著窗戶看,看外頭的飛雪,“小雅,你家還有彆的孩子麼?”

趙雅原停下手指,想了下,“有個哥哥吧。”

雖然他們兄弟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趙聽原,當哥哥當得也勉勉強強,他不能否認自己有個哥哥。

“那和我一樣。”秋瀝聲音忽然輕快,“我有個姐姐,不過,隻比我大了十分鐘。”

趙雅原放下遊戲機,盯著秋瀝,很篤定的語氣,“你根本沒有失憶吧。”

秋瀝笑了下。

他們之間不需要更多的溝通,趙雅原懶懶打了個嗬欠,坐得離爐火更近了一點,“你姐姐怎麼了?對你不好?”

“姐姐……”秋瀝喃喃了一聲。

明明才來了這裡不到兩年,似乎一下,這個稱呼,就變得很是遙遠。

有段時間,對陸念,他是恨之入骨的,恨她無情,恨她拋棄了他。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情緒似乎也慢慢淡薄了下去。

他對姐姐的感情很複雜,他記得陸念曾經對他的不好與虐待,也記得清清楚楚,他最後一次見到陸念時,她是如何掰開他的手,眼裡滿是恐懼,大吼著叫他滾,叫他不要再纏著她。

她一人獨自離開了,他怎麼叫她都不回頭,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他也記得自己隨後被人扔下山崖時的驚惶與絕望。

“雙胞胎?那是不是和你很像?”趙雅原把一顆板栗扔進了火裡烤著,聽秋瀝說,“我和我哥就一點不像。”

“不是很像。”秋瀝想了想,改口,“也有一點點像吧。”

那應該還挺好看。

趙雅原想。

雖然很惡毒,能對自己弟弟做出那種事情。

他想,趙聽原雖然是個乏善可陳的哥哥,但是好歹不會對他這樣。

惡毒,就是陸念這名字給趙雅原留下的第一印象。

倆人逐漸長大,趙雅原身子骨慢慢好了起來,在沒有過終夜咳嗽不止的事情,趙家人很高興,同時也隱隱覺得,再把他放在南蕎不妥了。

畢竟是趙家兒子,當然需要接受優質教育,以後繼承家業,一直這麼在小山村待下去也不是辦法。

原本把他送到南蕎寄樣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現在眼見他好轉了,趙家自然想帶他回家。

“我家想讓我回去。”趙雅原接了江文茵電話,第二天,對秋瀝說。

倆人去南蕎鎮采買,周圍不少人認識他們。

倆人差不多歲數的男孩並肩在南蕎鎮的青石板路上走過,左邊的略矮一些,長著一張無比漂亮的臉,隻是臉色神色看著不怎麼好惹,右邊的高一些,溫柔平和,模樣也很是俊俏。

他們都穿著秋蘭親手縫製的布褂子,也都已經學會了本地話,除去模樣出挑,基本看不出是外來者。

秋瀝沒多少意外,“你肯定要回去的。”

畢竟,他還有家人,隻是因為身體不好在這裡暫住。

趙雅原沉默了一會兒,“你呢?怎麼辦。”

秋瀝,“我不會回去。”

在南蕎這幾年,比其他以前在陸家的日子,快樂了何止幾倍,他也不知該拿怎麼樣的心情去麵對陸念。

夕陽下,他眸子被映成了漂亮的深褐色,神情平淡。

“你怎麼老這麼說話,和個老頭子一樣。”趙雅原皺眉,忽然跳了起來,一勾他脖子,比他腦袋往下狠狠一壓。

秋瀝沒料到他這忽如其來的一下,背簍差點掉了,趙雅原已經跑到前麵去了,他整了下背簍,追過去,“本來就是,你又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

趙雅原,“我也沒打算一輩子在這。”

“對了。”他從路邊草叢裡薅了一根草,銜嘴裡嚼了嚼,“以後等小爺我回去了,我幫你去收拾那惡毒女人。”

秋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什麼惡毒女人。”

幾年過去了,他也慢慢想開了一些。

血緣關係是沒法改變的,但是,陸念也不欠他什麼的,血緣注定了他們是雙生姐弟,但是從很久之前開始,陸念就已經身體力行的告訴了他無數次,她很不喜歡他。

甚至,很是厭惡。

無論是語言上還是行為上,她都這麼明顯直接的表現了出來。

如果可以選擇,她是絕對不願意和他當姐弟的。

是他自己不懂。

有時候,親情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真正的血脈親人,最後可以演變成相看兩厭的仇敵,無親無故的人間,有時候卻可以誕生更濃於血的溫情。

所以,秋瀝也想開了。

“如果以後我真的見了她,你有什麼要我說的?”趙雅原說。

“沒有。”秋瀝說,“我現在就是秋瀝,一輩子也都是,和之前都沒關係了。”

他平靜的說,“她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開心的吧。”

趙雅原聳了聳肩,“那隨你吧。”

他也不是愛管閒事的人,秋瀝覺得這樣好,他自然沒有去多此一舉的必要。

趙雅原十二歲時,回了海城一趟,回去過年,他身子骨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和同齡人相比,依舊有些瘦弱,趙聽原已經長成了少年模樣,性格端方溫雅,兄弟倆站在一起,看著相差更大。

江文茵很是開心,說一家人終於團圓了,差點喜極而泣。

海城高樓林立,和他很久之前的記憶中一樣,烏煙瘴氣的天空,渾濁的空氣和海洋。

趙雅原在趙家過的這個年不是很愉快,他本能的察覺到,趙聽原和他之間的這分生疏,雖然他儘量不在他麵前表現出來。

趙家宅邸很大,但是,無論是來拜年的好友下屬,家中做事的保姆和傭人,似乎已經習慣了趙家隻有一個少爺的境況,對從南蕎回來的趙雅原,

感覺自己像外來者,在這個家裡不入。

趙雅原性格一貫乖張,這種氛圍讓他感到不舒服,自然而然也就表示了出來,所以最後,他回家的第一個新年,江文茵夢寐已久的‘合家歡’,過得並不是那麼愉快。

夏天的時候,趙雅原回了南蕎,他到秋蘭家時,遠遠看到秋瀝,正彎腰在院子裡給菜地澆水。

趙雅原推開木柵欄,秋瀝聽到聲音,他放下水壺,看到趙雅原,“回來了?”

趙雅原問,“你在種啥?”

比起他去年離開的時候,這裡發生了變化,但是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院子裡多了移植過來的果樹,他從樹上摘了個李子,咬了口,被酸得皺了下臉,“好酸。”

“就是這種品種的。”秋瀝說,“阿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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