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人都沒氣了,成個死人了,等抬起頭來的時候,夏晚還是羞紅了臉。
這輩子,不呈想還有能離他這般近的時候。
快中午的時候,公公郭萬擔又進來了。
他撥了根頭發下來放在郭嘉那白玉般的鼻子處,他經過勞苦,滿是皺褶的手,和郭嘉細膩,懸挺而又白皙的鼻子,恰是俗世與謫仙之間渭涇分明的差彆。
那根頭發絲兒緩緩動著,這證明郭嘉手雖是涼的,但尚有一口氣在,所以,郭萬擔這意思是想證明郭嘉並未死?
夏晚本都接受郭嘉是個死人了,看著那根頭發絲兒它竟微微的顫著,大鬆了一口氣,恨不能拍著胸肺腑發誓:“爹,隻要郭嘉還有一口氣在,我會守著他的。若他死了,我也會替他守寡,絕不二嫁。”
這就已經改口稱爹了,可見她的決心。
郭萬擔道:“他這個病,時犯時不犯,雖說人都涼了,可每每犯病,胸口都會有一絲熱氣,拿發絲或者羽毛來試,也會有淡淡的鼻息,據以往來說他會醒的,隻要能醒來,就跟常人無二。
這也是我寧可跟田家人拚一死戰,也絕不許他們拉他下葬的原因。隻要咱們守著,他會醒的。”
夏晚拚命點頭:“我會守著他的。”
郭萬擔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煙,望著兒子叫夏晚握在手中那隻手,一語雙關,語重心長:“夏晚,隻要你肯守著六畜,水磨石穿,雲開月來,孩子,爹給你保證,隻要你願意守著他,爹將來一定不會虧待你。”
六畜是郭嘉的小名。
甘州遠在塞上,是個貧寒苦困的地方,便人,也大多生的粗蠢。郭嘉是雙生子,還有個弟弟叫郭興,雖說一母同胞,郭興生的就像郭萬擔一般,濃眉大眼的健壯,郭嘉卻自幼白皙俊美,相貌宛似天人一般。
郭萬擔怕這生的俊俏美又聰慧的大兒子不能長壽,就替他娶了個極粗俗的名字,叫六畜。
合著郭興,還有個最小的叫郭旺,仨兒子的名字連起來,恰好是六畜興旺。
果真,自此之後,郭萬擔家牛羊成群六畜興旺,漸漸就成了水鄉鎮的第一大富戶。
院子靜悄悄的,整個老郭家全然沒有辦喜事的喜悅和熱鬨,夏晚握著郭嘉一隻手,起誓一般:“爹,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郭萬擔點了點頭,道:“活兒不等人,明兒一早要落霜,爹得帶著旺兒給瓜苗蓋瓦去,你且歇著。就拿這當成自己家,莫要覺得生分。”想了想還放心不下似的,又道:一定記得,等那些打短工照料牲口的走了,就把院門鎖上,非我叫不能開,尤其是隔壁田家的人,他們是立等著要把六畜下土安葬,要真入了土,他可就真醒不過來了。”
夏晚抿唇笑了笑,俏生生的臉上又浮起抹子紅暈來:“好,一定。”
郭萬擔臨到門口再回頭,雖說在水鄉鎮原來也整日見夏晚跑來跑去的,但不知為何,穿了件舊紅衣的她瞧著臉蛋兒鴨圓,兩道柳葉眉,紅唇潤潤,形容氣度不是那等小家碧玉式的嬌俏,卻格外的端莊大氣,不像個山裡的野丫頭,反而像個大戶人家的大家閨秀。
他笑了笑,心說也是,唯有夏晚這樣的相貌,才配得上我的六畜。
*
隻剩著夏晚和一個躺著的郭嘉了,她仍還握著他的手,從窗子望外,地主家寬敞明亮的大院子裡,幾個短工婆子們正在廚房門上出出進進的乾著活兒。
婆子們間或望西廂一眼,那神情中當然帶著些許好奇和探究。
當然了,想當初她爹夏黃書幾乎踏斷了地主家的門檻,她還曾為了嫁他跳過黃河,終於趁著為他衝喜就嫁進來了。
要是郭嘉就此死了也就罷了,要他真活過來,看到她,會不會轉而叫突然嫁進來的她給氣死?
廚房旁的水井台子上坐著個兩眼淚痕的婦人,三十出頭,容色嬌豔,但瞧神態傻呆呆的。
這是郭嘉的母親吳氏,自打半年前最疼愛的女兒郭蓮死後,就成了個半瘋子,時而清醒,時而呆癡。
這會兒她大約又犯了癡病,臉上淚痕斑斑,就那麼怔怔坐著出神,家裡雇的短工婆子們從她麵前走過,她似乎也恍然未聞一般,連眼也不眨。
收回目光,夏晚自窗台上拈起一枚灑帳用的硬塊糖含進嘴裡,默默的含著過時間。
傍晚日頭快落山的時候,有個短工婆子端了飯進來給夏晚,待她吃罷收走碗,又送了熱水和帕子進來,收拾罷灶案,溫好熱水,全都回家了。
就著婆子們抬進來的熱水,至少三天沒有洗過澡的夏晚在臥室的外間舒舒服服又洗了一回澡,洗罷之後,拿嶄新的白帕子擦著頭發,邊擦邊走進了臥室。
脫掉那黯沉沉的紅吉服,下麵是件白底染著淡淡紅碎花兒的薄襖子,恰包臀,極好的勾勒著這豆蔻佳年小姑娘的腰身。
她也才十四歲,雖說來之前老娘孫氏也給她看過壓箱底兒的避火圖,可究竟不知道洞房是個什麼。
麵前平躺著的男人連呼吸也成了遊絲,想洞房也不可能,也不知沉睡了多久,萬一就這樣死了,身上淡淡一股炕腥氣,怎麼辦?
將手中的帕子拎成半乾,再解了郭嘉的衣裳,夏晚便替他擦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