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夏晚一個人回到家,地主家的大院子裡,婆子們收拾的明光水滑,廚房裡也收整的乾乾淨淨。
晚飯是她們早就收拾好的,一鍋子清燉羊湯,還有一隻燒好了的整雞,隻需要熱一熱,再將那發好的麵烙成一鍋熱騰騰的餅子就可以吃了。
眼看天色將麻,夏晚估摸著郭萬擔兩口子該回來了,便將雞和羊肉燉作兩大鍋一熱,再烙了一鍋卷著蔥花的熱餅子出來切成了條兒準備上。
乾完了活兒正在井旁的水池畔洗手,便聽頭頂有人輕聲笑問:“夏晚,六畜呢?”
一抬頭,正是郭銀,就在相隔兩家的圍牆上探著身子,笑嘻嘻道:“他怎的不出來,可是又躺下了?”
要說這人,方才和郭嘉兩個在一起,紅口白牙的說郭嘉留下她是對的,還說等郭嘉死的時候,一定要來幫她照料郭嘉。
可一轉眼,他就在隔壁商量著,要怎麼賣她呢。
夏晚洗罷了手輕甩著手上的水珠子,抬眸笑道:“正是呢,郭嘉身子有些兒不好,正在炕上躺著呢,大哥可是有事兒要找他?”
郭銀猴在個牆上,笑的跟郭千斤如出一轍,嘖嘖歎道:“可憐見的,他這麼個病身子,徜若哪日咽氣了,你可咋整?”
夏晚取了筷子一雙雙兒擺著,再一挑眉:“咋整,當然是給他守寡了,就在這院子裡,我替他守一輩子。”
郭銀一手搭在院牆上,歪著薄唇笑道:“你可真是個傻姑娘,須知,在我們鮮卑人的風俗,婦人是不能守寡的。
妻後母,報寡嫂,乃是我們鮮卑人的老規矩。你若死了,剩下我們兄弟仨兒,由我大伯做主,將你許給那一個,就是那一個。”
夏晚立刻就變了臉:“拿後母做妻,娶寡嫂為婦,我怎的沒有聽說過這種規矩?”
郭銀揚手指了指自家兒,笑道:“瞧見我三叔母沒?我三叔死的早,死了之後,她就跟著我爹了。六畜要死了,興兒還是旺兒,抑或者我,你總得從我們之中選一個。”
夏晚一聽就覺得這郭銀是在騙自己。
她揚起腰來,勾了勾手道:“你近些兒,近些兒我問問你,以你來說,萬一要是郭嘉真死了,我該怎麼辦?”
郭銀一看夏晚這就是上鉤兒了,低聲道:“郭興的性子那叫一個躁,如今在兵營裡也是當先鋒的,殺起人來兩隻眼睛都放綠光,要發起脾氣來,半夜把你捶死在炕上,你找誰說理去?
旺兒人家在金城郡訂了當鋪的大家小姐,那小姐脾氣也格外的壞,叫你將來給他做小,你不得叫那當鋪小姐欺負死?
你瞧,就我,我立誌不娶,隻等著郭嘉死了好娶你,成不成?”
夏晚心說,你是因為家貧討不到媳婦才不討的,這倒好,成了為了我而不娶了。
她麵露幾分為難,低聲道:“果真?”
郭銀一看夏晚這是真鉤了,一歎道:“就有一點麻煩,我爹給我說了咱們鎮子上的田小翠,人家姑娘也答應了,立等著就過門了,你說咋整?”
隻要不是在郭嘉麵前,夏晚的腦子就是清楚的。她隨即裝出個驚訝和怕來:“那你說,咋整。”
郭銀在牆上一聳一聳,低聲道:“六畜有啥好的?又有病又還小,你這樣,一會兒等我大伯回來了,你就當麵跟他們說,你不想嫁他了,你想改門兒嫁到我家來。多容易的事情,你把你的嫁妝箱子一提,就到我家來,如何?”
夏晚心說,到你家,你轉眼就把我送到關西大營去了。
她方才洗手,手裡還握著水瓢兒呢,正好又是在水池子畔上,忽而勾了勾手指,道:“我倒有個好主意,你且近前來,咱們聊兩句。”
郭銀信以為真,兩戶間的點子小矮牆,脖子就猴趴趴的勾下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夏晚五指並攏就是一抓,從額頭到鼻子再到下巴,五道翻滾著的血痕。
再一揚起手又是一瓢子水潑了出去,潑了郭銀一臉:“呸!就算郭嘉明兒就死,我也替他守一輩子的寡,你像個王八一樣能活一千年,我看也不興看你一眼。
還貪圖我的嫁妝箱子,我告訴你唄,那裡頭隻有兩箱子爛棉花,給了你也富不了你,跟你爹一樣貪財又膽小的東西,看我不潑死你!”
一邊說,一邊就是幾瓢的水潑了出去。
郭銀叫夏晚潑了一臉的水,抹了一把道:“不嫁就不嫁,你乾啥拿水潑我?”
夏晚怒衝衝道:“就潑你個沒良心的,兄弟還好好兒活著呢,你沒得寡嫂抱,倒是想抱弟媳婦了,我告訴你,我就替郭嘉守寡,守一輩子,今兒也好叫你們看看,我夏晚的主意彆人能不能打。”
郭銀頂著一臉的抓痕,怒衝衝道:“彆以為我把你沒治了,告訴你,我總有法子把你從隔壁趕出來。”
夏晚也不甘示弱,回道:“好,我等著。”
*
再過不得片刻,大門上傳來輕輕的拍打聲,夏晚奔到門口一看,便見郭萬擔帶著吳氏一起進門了。
他腰不太好,種了一天的地,站在大門上便轉不過腰來,叫吳氏替自己揉著。
夏晚立刻端了滾燙的水出來,放在回廊上,脆聲道:“爹,要是覺得腰不舒服,就泡泡腳,舒舒你的筋骨,肯定會舒服很多的,不信您試試。”
郭萬擔不好拂夏晚的好意,脫了鞋子,兩隻腳泡進溫水裡頭,起初還覺得燙,泡了一會子,果真舒服,熱氣從腿騰上腰,曾經受過重傷的腰椎也熱酥酥的,果真緩解了他很多的疼痛。
再看夏晚,已經端著熱飯上來了。
一人一海碗熱羊湯,粉條晶晶亮,蘿卜切成了薄片兒,再灑上碎蔥花,夏晚先給公公遞了一碗,再給婆婆。
給吳氏的時候,刻意把餅子都替她碎好了。
郭萬擔兩隻腳還泡在熱水裡頭,端著碗羊肉湯撲愣撲愣就刨了起來。
刨了半晌,忽而覺得腳下一熱,低頭一看,夏晚正在幫腳盆裡衝滾水了。本來一盆子水都涼了,經她一衝,兩隻腳立刻發燙,再吃著羊肉湯,郭萬擔也是積傷,最怕冷怕潮的,一下子連額頭都冒著汗,甭提有多舒服了。
趁著夏晚去廚房端飯的間隙,他對吳氏說道:“夏晚這孩子是真好。”
吳氏望著廚房裡的夏晚,笑著,眼裡還有淚花子了:“可不是嘛,瞧見她,就好比蓮姐兒。不過咱的蓮姐兒大約是從小太慣太寵,太早把孩子的福氣給糟沒了。你再瞧夏晚,又會做飯又會體貼人,雖說命苦,打小兒就活的跌跌絆絆,可她也一直活的好好兒的。
活著,不比什麼都重要嗎?”
郭萬擔皺了半晌的眉頭,道:“是個好媳婦兒,我也稀疼她,放著給六畜當個房內人,再好沒有,可今天關西兵來鬨這麼一下子,咱們都不是怕事兒的人,我不怕彆的,就怕六畜嫌她不識字兒,是個在鎮子上亂跑的,不肯要她。”
吳氏過來替丈夫抹乾了腳,低聲道:“今兒夜裡你勸勸六畜,你是他爹,他會聽話的”
郭萬擔濃眉笑的彎彎,沉聲道:“好。”
這兩口子端地是無比的恩愛。
夏晚在廚房裡瞧見了,不得說心頭有多羨慕。
她原本以為,今天呼延神助來鬨上一場,公公和婆婆嫌自己晦氣,必定要趕自己走,還想著隻怕這是最後一回伺候他們了,沒想到他們竟如此的開明大度,心頭幾分歡喜幾分憂,也不知自己和郭嘉兩個,啥時候才能有他們這般的恩愛。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郭嘉的身世,嗯,就醬。
不過小夏晚很久很久都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