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了筷子小蔥拌豆腐吃著,夏晚低眉一笑,也就不再說話了。
她同村的霞妞當初也是嫁了個書生,那書生似乎一直都很不喜歡霞妞,無論霞妞做的飯食多香,衣服洗的再乾淨,那書生待她都是冷冷的,倆人幾年未同房,霞妞有一日實在忍受不了了,問丈夫為何不肯碰自己,那書生冷冷說道:“咱們不是一路人。”
霞妞給那書生做了五年的飯,供他讀了五年的書,隻等那書生一考上秀才,說了句到金城讀書考舉人,就從此一去無蹤了。
後來,霞妞先後發喪了公婆,到如今還在等那書生歸來。可夏晚分明聽人說過,說那書生在金城找了個富家女子,已經在那富家女子的資助下,入長安,考進士去了。
夏晚覺得在郭嘉眼裡,自己和霞妞大概是一類人,一樣的掏心掏肺,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來給丈夫看,這樣似乎確實有些討人嫌。
但不一樣處是霞妞到如今還在癡癡等丈夫歸來,但她不會,要郭嘉真的走了,她會伺候著郭萬擔兩口子老死,然後再自謀出路,絕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待郭嘉好了,他就必須得回報她,為了等那個回報,熬死自己。
心裡有這樣的打算還主見,夏晚自然也就高高興興的,在郭萬擔倆口子和郭嘉的眼裡,這小丫頭瞧著就有些傻,傻呼呼的樂嗬。
等她不說話了,飯桌上清清靜靜,郭嘉又覺得沒意思了。
“那天在河堤上,你曾給過我一個東西,後來你又奪走了。”他挾了筷子蔥爆牛肉,炒的格外嫩,夏晚雖出在貧家,飯食卻做的格外好吃,這也叫郭嘉覺得意外。
而他雖是地主家的孩子,到底母親不下廚,那些短工婆子們做的飯,永遠一個味兒,那怕頓頓肥牛嫩羊的,也早都吃膩了。今兒的米飯格外好吃,郭嘉也就多用了一碗。
他一邊看著夏晚的臉色,一邊問:“那是個什麼東西?”
夏晚拈了筷子小蔥拌豆腐,還未笑,兩頰已是一抹飛紅。
要不是郭嘉這一提,其實河堤上那件事兒她早都給忘了。她道:“也沒什麼,不過一塊石頭而已。”
郭嘉居然笑了笑,夕陽熔金一般透灑在窗前,他白生生的臉上似乎泛著點子淡淡的潮紅,如此羞起來,才有個十五六歲少年的本真模樣,不似平日裡的苦大仇深,反而有些情竇初開的羞澀感。
夏晚心中咯嘣一跳,心說哎喲,這人不會是有點兒喜歡我了吧?
一念既起,她心頭又頗為遺憾:那東西怎的就叫蚩尤那個死鬼給搶走了呢?
那其實是枚九眼血玉同心佩,還是她有日在山裡采了幾朵靈芝,拿來跟於夫子家的小妾換來的。於夫子的小妾說,那玉佩是自己在金城郡買的,是血玉,而且水色極好,拿來換夏晚的靈芝並不算虧待夏晚。
夏晚不懂玉,隻是聽那小妾吟了一句: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再瞧玉佩顏色鮮豔透亮,便認定這是個寶物,而且白玉最配郭嘉的為人與性子,便拿兩朵靈芝做交換,換回來它,一直想送給郭嘉的。
後來有一回孫氏病的厲害,她托郭家老三郭旺把那塊玉帶到金城去當,想當點錢來給孫氏抓藥。結果,郭旺說,那壓根不是什麼血玉,而是玉裡麵最次的狗玉,頂多也隻能擋二三十個銅板。
所謂狗玉,是先把狗打死,然後趁著狗血未凝,把劣質的玉放進狗肚子裡頭去,再一起埋到地下,數年之後再取出來,玉麵便會產生血斑,瞧著紅豔透亮,但其實是假貨。
既是假貨,夏晚也就不敢拿出來了。
她那夜想追隨孫氏而去,又覺得自己便死了,郭嘉永遠不知道她的心,所以硬是把那東西塞給了郭嘉。後來發現自己不必死,深覺玉質太次要折損郭嘉的顏麵,所以才會搶回來。
見郭嘉猶不肯信,夏晚舉著隻手道:“果真不過一塊石頭而已,若你不信,天打雷劈。”
郭嘉忽而就一笑,眉目溫溫,低聲道:“吃你的飯。”
*
是夜,就在果園後麵的窯洞中。
壁上一柄柄的銅斧無聲的豎著,那套天外玄鐵打成的盔甲豎在一角,便無人穿著,它因那鬼麵青的麵具,也仿佛有靈魂一般,兩隻空洞無珠的大眼冷冷注視著窯中的人們。
雖說曾經也都是馳騁沙場的將士,但如今他們已習慣勞作和農人們的生活,長工們皆是半蹲在地上,一人抱著一根大煙杆,皆在無聲的噴雲吐霧。
郭萬擔有腰傷,蹲不下去,所以隻能站著。
郭嘉是其中唯一的少年,煙霧繚繞中,就站在盔甲旁,於這群四十由旬的老兵痞當中,秀致的像棵五月間的青竹一般。
今天他們集結在此,議的是搬家的事兒。
戰火一步步逼近,關西大營又抵不住北齊人,水鄉鎮眼看要失,這些老兵痞們十多年經營出來的家園眼看不保,一個長工說:“搬吧,咱往長安搬,難道北齊人還能打到長安?”
另一個抱臂冷笑:“前朝滅亡的時候,已經逃到天涯海角了,文天祥背著小皇帝跳了海,江山至此完。逃到長安,長安難道就是故鄉了?”
才從長安回來的阿單道:“往南走戶籍管治嚴格,咱們曾經都是軍戶,要被官府查出來,從此就得去做苦役了,往南走就彆想了,行不通。”
“往南搬搬不得,在這兒眼看敵兵就要來,那咱們怎麼辦?”有人站了起來,轉身望郭萬擔。
郭萬擔雖是這些人的首領,但他自認自己無論在思慮上,還是決斷上都不如兒子,所以有了難題向來都是問兒子,漸漸的,郭嘉就成這個家裡拿主意的人了。
他道:“六畜,你說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