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並列兩個孩子,一個高高瘦瘦,兩道秀眉,雙手交握於腹,周周正正的站著。
另有一個肥頭大耳紫紅色的臉,鼓腹,嘴裡還在嚼巴著什麼,陳賢旺自然以為瘦的那個才是郭嘉的兒子,遂問道:“叫什麼名字?”
甜瓜先抱拳,行禮,再道:“學生名叫郭添。”
就有那麼一種孩子,於父母麵前頑皮的沒有章法,但到了外人麵前,行事舉止儼然大人一般。陳賢旺一眼瞧過去,這孩子果真肖似郭嘉,父子之間骨子裡抹不去的那種相像,雖說年幼,一幅老而在在的神情。
他道:“隻看麵相便知道不是個傻的,讀過什麼書?”
郭添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皆已熟讀,但於經義尚不甚懂,所以想拜在先生門下,時時學習。”
分明稚子,口齒朗朗嚼字清晰,陳賢旺一眼就瞧上了,在紙上添了幾筆,道:“隻剩最後一個名額,就你了,八月直接進書院讀書即可。”
說罷,陳賢旺又吩咐身邊的夫子:“若外麵還有報學的,告訴他們,名額已滿,我再不收學生了。”
夏晚終究不放心,和孫喜荷兩個就在門外看著,一看往日在自己麵前也是小賴皮一樣的兒子答起話來有禮有節,而且陳賢旺竟然一口就答應要收他為生,喜的什麼一樣,便見陳雁西那兒子陳寶忽而於暗中伸手,推了郭添一把,將他推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吳梅近而上前,就把個陳寶推到了陳賢旺麵前:“山正怕是看錯了,那是個不知名的寒家孩子,這才是我家六畜的兒子,名叫郭寶。您要取的,是他。”為了能叫陳賢旺錄取,吳梅連自家大孫子的姓都是說改就改。
兒子沒有亂認的,陳賢旺盯著胖鼓鼓的陳寶看了片刻,道:“這孩子生的可真富態。”
陳寶要隻伸那一下手也就罷了,見郭添又走了過來,抱拳是想要跟山正告彆的樣子,背著的一隻手中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對著甜瓜的後背就是一劃。
甜瓜抱拳對著山正行了一禮,轉身要走,便聽那陳寶怪笑道:“喲,這位同學是拉了屎在身上,居然沒擦乾淨?”
吳梅也是為老不尊,側首見甜瓜後背上一道淡褐色醬汁樣的東西,果真像糞便一樣,捂著鼻子道:“郭添也六七歲的孩子了,還連屎都擦不乾淨,居然也來上學堂?真是,嘖嘖。”
一時間,連陳賢旺都愣住了,甜瓜雖說個子高,但麵稚,瞧著就是個小孩子,要真的上完茅房連屁股都不會擦,那還上什麼學?
夏晚和孫喜荷倆個就在他們身後,瞧了個一清二楚,夏晚還未動,孫嘉荷怒了,上前一把抓起陳寶方才抹過甜瓜的手,見他手上還沾著一道子的醬汁,拉過他的手來嗅了嗅,是拿丁香、藿香、零陵香等捏成的香口蜜丸,這孩子嚼碎了之後,抹在甜瓜衣服上的。
她是個胖婦人,到底力氣比陳寶個小孩子大,扭過他的手,對著吳梅身上那件錦衣狠狠抹了一把,笑道:“老親家,方才分明是陳寶身上沾了滿手的屎,偷空兒摸在我家甜瓜身上的,您該不會眼瞎吧?”
說著,她就把陳寶那隻手給展到了陳賢旺麵前。滿手醬褐色的東西,聞著倒也不臭,但明明白白,是陳寶欺負了郭添。
一看自家孩子被抓了個現形,吳梅作勢嗅了嗅,道:“不過蜜丸而已,這還是我家六畜從長安捎回來,給我家寶兒香口用的,孩子大約不小心抹在你家孩子身上,老親家也太大驚小怪了些。”
孫喜荷的性子,欺她可以,欺她的孩子不行。況且,分明郭嘉曾是她的女婿,如今吳梅一口一個我家六畜,她又焉能不氣。
“讓你家這小胖子給我的寶貝大孫子道歉,否則我真拉他到茅坑裡去吃屎。”
孫喜荷是鄉間婦人,話太粗俗,陳賢旺一聽這話,臉都變了。世人總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但陳賢旺卻不這麼認識,他覺得,孩子幼時多一半的時間都和母親,乳母生活在一起,一個孩子長時間在言語粗俗的婦人身邊生活,便天姿聰穎性善,也得給教壞了不可。
所以因為孫喜荷這粗俗的一句話,他忽而覺得,郭添這孩子怕是不可取。
吳梅早看出來陳賢旺的猶豫,推過自家陳寶道:“方才山正都說了,要取我家寶兒為生,因為寶兒是咱們甘州古往今來頭一個狀元,郭嘉的兒子,郭嘉的兒子還能差到哪兒去?將來,他就是咱們甘州第二個狀元。”
夏晚上前一步,道:“這位大娘怕是聽錯了,方才山正取的,分明是我兒子郭添。”
“分明是我家寶兒。”吳梅辯道。
陳賢旺猶豫不絕。瞧麵相郭添更聰明,但他的乳母是個潑婦。郭嘉的兒子麵相醜,但萬一是個內秀了?
夏晚就在門上,堵著吳梅的去路,天藍麵繡著綠萼梅的紗巾勾勒著她懸挺的鼻子,一雙如黛的眼睛露在外麵,深黑色的瞳仁明亮的仿似水洗過的寶石一般:“陳夫子,雖然人說虎父無犬子,將門無懦夫,但劉玄德生出阿鬥來,趙奢一代名將,還生出個隻會紙上談兵的趙括。
郭嘉能考狀元,不一定他的兒子也能考狀元,但我兒子天姿聰穎,勤奮愛學,隻要我耐心督教,再有山正教導,假以時日,他肯定會在學業上有所精進。”
這時候陳賢旺才注意到門外這包頭巾的婦人,一眼看過去,似乎是個夷族女子,但如今的世道,便漢家婦人們都少讀書,難得有個婦人,嗓音醇柔,引經據典,不疾不徐,一番話居然立刻就改變了他的看法。
對於有德有才的人,那怕是婦人,讀書人都願意尊重。所以陳賢旺立刻站了起來,抱拳道:“您是郭添的母親?”
天藍麵的紗巾極好的勾勒著麵龐,唯一雙眼睛在外,但那雙眼睛格外有神,叫人想要揭開她的麵紗,看一眼她的臉,是否也如這雙眼睛一般明媚照人。她的目光投過來,叫人如沐春風。
婦人欠腰一福,卻是漢家禮節:“正是。”
陳賢旺道:“那就定了,取郭添。至於郭六畜的兒子,就請夫人帶著另投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