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寧寺外, 停放香客們馬匹與車輛的拴馬樁旁,站著個年方雙十的婦人, 穿著蘭色窄袖上衣,一臉苦色,身邊跟著個小丫頭, 跟她的主子一般, 亦是一臉的苦相。
倆人站在匹套好鞍的深青色駿馬旁,正在眼兒巴巴的張望著寺門。
這便是曾經的郭蓮, 如今的青城郡主和她的丫頭雙兒。
“隻怕郭侍郎又從後門走了吧。”雙兒暗惴惴的擔心:“要是那樣, 咱們還是見不著,隻怕回去, 王妃又要給您給臉子呢。”
郭蓮豈能不擔心, 指著自己臘黃的臉,窄巴巴的衣服問雙兒:“你瞧我容樣兒如何, 看著可憐否?”
雙兒不好說寒磣, 轉著彎子道:“是有些小家子氣,但您既是來見郭侍郎的,不是該好好打扮打扮?”
郭蓮手中捏著絹帕, 低低歎了一聲,道:“如今隻怕唯有這樣, 他才肯看我一眼呢。”
遠遠瞧著郭嘉出來了,白麵冷峻, 紫袍熠熠, 他立在寺門上, 青鬆一般冷冷的立著,一眾禦前侍衛衝過來牽馬,隨即將郭蓮和雙兒給擋開了去。
郭蓮已在寺外等了多回,回回都叫這些皇帝的親信們搡開,連郭嘉的麵都見不得。
今天她是受了晉王妃孔氏的托付而來,見不到郭嘉不敢回去,情急之下遂大聲叫道:“哥哥,六畜哥,我替嫂子置了幾件東西,回去的時候正好焚在她墳前,咱們一起去看她吧。”
聽到嫂子兩個字,郭嘉倒是停了停。
策馬折了回來,他上下打量了郭蓮一番,見她身為縣主,身上居然隻穿著件蘭色的窄袖小襖兒,便身邊的丫頭都穿的比她體麵些,到底是自己的妹妹,遂道:“你也知道自己這個縣主是假的,真要聽話,就從晉王府出來,自己找個人嫁了,這也是你嫂子的意思。”
郭蓮這個縣主,說來也是一波三折。
當初,郭蓮拿著一方肚兜兒,說是吳氏臨死前給自己的。當時恰好晉王李燕貞在側,一見肚兜,便懷疑她是自己佚失於甘州的女兒。這時候,郭蓮又稱吳氏說她姐姐吳梅可替自己作證,李燕貞於是又把吳梅和陳雁翎從牢裡提了出來。
原本,有吳梅的證詞,這事兒就算板上釘釘了。
但郭嘉一口咬定,稱自己小的時候,還能記得郭蓮滿炕爬來爬去的樣子,而且水鄉鎮的人又沒有死絕,隨便問一個,都知道郭蓮是一出娘胎就在水鄉鎮的,所以,她肯定不是三歲到的水鄉鎮,隻怕李曇年另有其人,而非郭蓮。
這時候,吳梅又說,吳氏曾經是有過一個奶娃娃的女兒,但那個在三歲的時候病了,抱到金城醫病的時候沒了,而現在的郭蓮,是吳氏沒了孩子之後,在金城人販子那兒買得的。此事辦的密,幾乎無人知曉。
說來說去,她一口咬定郭蓮就是李燕貞真正的女兒。
李燕貞當時並未多說什麼,也未替郭蓮改姓名,但是收入了府中,對外隻說這是自己的養女,所以,如今她雖是縣主,但依舊叫郭蓮,也未歸到李氏皇族之中。
不過好在王妃孔氏待郭蓮還不錯,所以郭蓮如今其實過的不錯。
不過晉王李燕貞因為性子剛直,在回長安後當朝頂撞皇帝,被皇帝以踞功自重之名,給發派到鶻州去守邊了,孔王妃心中焦急,所以才會叫郭蓮一番又一番的來找郭嘉,就是想讓郭嘉在皇帝麵前美言,把李燕貞給調回來。
郭蓮一看拿死了的夏晚說話能叫郭嘉止步,心中一喜,暗猜自己是踏對點兒了,遂又道:“嫂子是溺死在河中的,河水那樣冰冷,她在地府想必也很冷,所以我多替她糊了幾件棉衣,等到了水鄉鎮,咱們一起燒給她。”
其實郭嘉都不相信夏晚已經死了,畢竟於黃河岸邊打撈了多少回,就沒有撈到過她的屍體。但徜若她真的死了,於那冰冷的河水之中,隻穿著件肚兜兒,他這麼些年卻連件棉衣都未替她燒過,那她得有多冷?
徜若是沉在冰冷的河床上連浮起來見天日的機會都沒有,她對他的怪怨,便永生永世都無法再開解吧。
郭嘉於馬上提了提韁繩,容顏晦澀,良久,薄唇一裂:“那就一起去。”
郭蓮喜的眉開眼笑,趁勢又道:“母親請你過府去吃頓飯,要不咱們一起回去?”
“不去。”郭嘉一緶子抽在馬背上,轉身便走。
雖說沒能請得動郭嘉到晉王府去吃飯,但至少,他答應跟她一起回甘州了。
遠遠目送著郭嘉離去,郭蓮大鬆了一口氣,回頭將手遞給雙兒:“回府吧,準備收拾東西,咱們要風風光光兒的回甘州祭祖了。”
原本,郭嘉回鄉是不肯帶郭蓮的,可郭蓮早給吳梅的信裡放了話說自己要回鄉,這不,功夫不負有心人,她還是找到法子讓郭嘉帶她回甘州了。
*
皋蘭書院。
終於輪到甜瓜了,誰知他剛要進門,便有個胖乎乎的婦人上前一把將他搡開,擠進了山正的書房。
吳梅見女兒不中用,親自上陣,把個陳寶推在前麵,笑的格外諂媚:“陳山正,當初,我那外甥郭六畜就是由您一手教導出來的,您瞧瞧,這孩子是郭六畜的兒子,你再考校幾句,就收他為生,如何?”
陳賢旺身為山正,一年頂多也就帶二十個學生,今天來求學的至少不下數百,想走後門拉關係的也不在少處,他收學生格外挑剔,聽說是郭嘉的兒子,抬頭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