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子李極, 四十歲那年登極, 如今已經六十八了, 做為本朝太/祖, 登基時間算得上是古往今來天子之中很長的了。他年青的時候喜殺伐, 但也英明果斷, 思路敏銳, 是個難得的明主。
正如美人名將, 人間最不多見的便是白頭, 年老之後, 他專權獨斷,又喜猜忌, 信任, 恩寵一個人的時候,便偏聽偏信,視之為能醫國疾之良藥,徜若某一日翻臉不認人,轉眼之間, 寵臣一朝淪為階下囚, 乃至被淩遲處死,五馬分屍都是常事。
而中書侍郎, 則是他最喜歡給寵臣安插的位置,在國之中樞, 沒有宰相的名頭, 卻可以行使宰相的權力, 可以幫皇帝架空宰相,讓皇帝獨掌專權,又不過小小三品文官,無法培植自己的勢力,想擼就擼,沒什麼風險。
所以,在這個位置上風光時有多榮耀,淪為階下囚便有多慘淡。在郭嘉之前十年之中,換過七任中書侍郎,其中有兩個被挫骨揚灰,連骨灰都沒饒了,還有兩個是淩遲處死,送回家時,骨頭上的肉被削的乾乾淨淨,比狗啃過的還乾淨。
至於另外三個,則相對好了一點,最後被冠以饞臣之名,生生杖死在了玄武門外。
如今的中書侍郎郭嘉,曆兩年恩遇之後,後宮寵妃都換了幾茬,他猶還盛寵在身,算是同行中堅挺時間最長的一個了。
因這格外的,刀尖上的恩寵,他出行時皇帝親賜禦前金吾衛陪同,特賜無論行到何處,地方須以一品重臣之禮迎接,所以甘州知府才敢封道。
兩側是甘州府衙役戒嚴,中間是金吾衛開道,路兩旁擁擠著的民眾們翹首以盼,遙遙望著那兩行錦旗招展的金吾衛,見中間一頂大轎子,轎側一個身著武弁服,濃眉正臉的年青人,以為那就是郭嘉,皆豎起大拇指讚道:“難怪天子禮遇,真真好相貌。”
騎馬走在車旁的,其實是金吾衛的大將軍梁清,車裡坐的是青城縣主郭蓮。至於知府大人夾道歡迎的中書侍郎,並不在隊列之中。
梁清側首,對轎子裡正拿著柄銅鏡容麵,塗口脂的郭蓮說道:“皇上眼看七十,不知那一天就會駕崩,郭嘉如今是個孤臣,除了皇上,連咱們王爺的臉子都敢甩,對太子更是好臉都不曾給過。太子還在甘州知府衙門等他,要給他接風,他倒跑了個沒影兒,這樣下去,僥幸皇上不殺他,等太子登基,他一樣得死。”
郭蓮抿著唇,仔細端詳著銅鏡裡自己的臉:“我會好好勸他的。”
梁清又道:“你知道的,王爺一直當你是義女,王妃之所以肯接納你,就是因為你和郭嘉的兄妹情,她想撮合你們的親事,好叫郭嘉從此能為王爺所用,若王爺能回長安,王妃心中也會歡喜,待你當然會更好,為了這個,自己想想辦法……”
郭蓮在京城的時候,臉色苦瓜兒似的,出京城後一路舟車勞動,容顏倒比在京城的時候好了很多。她側眸望了梁清一眼,笑的意味深長:“我會的。”
忽而前麵的衙役一頓,金吾衛也同時不走了,梁清吼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領頭的金吾衛調轉馬頭,策馬到梁清麵前,道:“回大將軍,郭侍郎就在前麵,似乎是遇到故人了,讓咱們在此,停車等候。”
轎子一頓,郭蓮指頭一歪,唇脂頓時就花了。丫頭雙兒搖了搖她的臂膀,指著另一側的窗外道:“新鮮了,縣主快瞧瞧那個胖婦人,好像是在喊您的名字呢。”
郭蓮往外一看,外麵叫衙役們攔在道外,連撲帶喊的,居然是她的大姨母吳梅和表妹陳雁翎兩個,倆人帶著個臉兒圓乎乎的小胖墩兒,眉眼就跟陳雁西那個死鬼生的一模一樣。
到底是自己九月懷胎生下來的,郭蓮極為貪婪的多看了兩眼,暗中罵吳梅是個蠢貨,居然把孩子帶到街麵上來,她立刻親手摘下簾子,閉上眼睛找起了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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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早就進六道巷了。
他所記得的郭旺是住在巷子最深處一處小院子裡,和些當鋪的夥計們住在一處,誰知六七年不曾來過,那處院子早不見了蹤影,再折回來,他遠遠便見郭興和郭旺兩兄弟在巷口處站著。
隨著他一聲喚,倆兄弟同時回頭。
夏晚也想過自己遲早要和郭嘉見麵,卻不期會見的這樣快。他果真是當大官了,一身紫袍,魚帶佩於腰際,陽光下麵貌成熟不少,高高挺挺,向著巷口走了過來。
“爹娘將你們養了十幾年,我回家上墳,你們不去?”
郭興還未說話,孫喜荷拽了把甜瓜的手,怒道:“走,甜,咱們走。”
郭嘉這才注意到郭興和郭旺身後還有倆個婦人,孫喜荷是他老丈母娘,但他也隻在夏晚死後,於金城短暫的見過一麵,當時也不過點了點頭而已,若非兩回她都兩眼的恨,眸子裡幾欲濺出火來,他還真認不出來。
她手裡還牽著個瘦瘦高高的孩子,另有個夷族婦人,臉上裹著夷族女子們那種頭巾,不過顏色比一般夷族女子的清淡,是極淡的銀白色,從鼻梁處蒙過,將整張臉遮在裡頭,唯獨露著兩隻眼睛,回頭掃了他一眼,轉身站到了郭興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