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 郭嘉不期倆兄弟居然有這樣一處幽靜闊朗的院子, 顯然他們這些年也過的很不錯。
孫喜荷就坐在回廊上哭, 見郭嘉進來,手邊一隻茶杯立刻就扔了出去, 吼道:“一點良心都沒有的東西,我的晚兒是因為你才死的,這麼多年, 你連個墳塚都不曾給她立,連她的屍首都不曾打撈過,沒事人一樣,我一個十四歲的大閨女白白就那麼死了,白死了, 沒人問過一句, 沒人說過一聲, 彆人還且罷了, 你是她的丈夫啊,她在這世上唯有你是個依靠,你忘了她當初是為甚嫁的你……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呀我!”說著, 孫喜荷就拍起了大腿。
人死不過眼一閉, 百事了。
最難過的是生了甜瓜後的那五年,夏晚雖一聲不曾吭過, 可滿身千瘡百孔的傷痕, 冬日還好, 夏日裡的癢就能生生褪掉一層皮, 而甜瓜每每一回又一回的腹痛,郭興和郭旺皆不在的時候,夏晚自己還是一身的血瘡,還得抱著個發病的孩子,滿金城四處找郎中。
那時候,每每孫喜荷說一句要不就找郭嘉幫個忙?
夏晚不說要,也不說不要,隻是撕心裂肺的哭。她身上不過生了幾顆痣,郭嘉便棄她而去,要叫他看到她滿臉血痂的樣子,懷裡還有一個病孩子,非是對他,而是對她的殘忍。
若非夏晚不想再跟郭嘉扯上乾係,孫喜荷真想把這些都說出來。
瞧他立在廊下,衣著光鮮麵容白靜,二十幾歲的年青人,正是韶華盛時,看他那一臉細皮嫩肉,再看他白淨的手指,便知沒吃過苦。而夏晚因為當初那一臉的血瘡,到如今都不敢摘下頭巾。
就在方才吃早飯的時候,孫喜荷聽說昨夜郭興在夏晚床上躺了片刻就進去陪甜瓜睡了,畢竟夏晚曾經混身潰爛過,雖說如今好了,郭興是親眼見過的,也許心理上接受不了夏晚。
她猶還不死心,問夏晚要不就去見一回郭嘉,至少看看他的心思如何。
夏晚當時說:“娘,患難見真情,甜瓜隻知道自己的爹是郭興,我也是郭興的妻子,這些話你就勿要再說了。”
郭嘉連她身上長了幾顆痣都受不了,將她棄了就走的,郭興卻實打實陪伴了她七年。
一個婦人和兩個非親人的男子生活在一處,慢說彆人,就是吳梅都整日在追查,看夏晚究竟從何而來。
她是郭嘉兄弟的姨母,再兼還是幫晉王李燕貞找到女兒的大恩人,三五日的上門,就是想趕走夏晚,不得已,當時郭興隻得稱夏晚是自己的妻子,吳梅見夏晚滿身滿臉的血痂,又還懷著身孕,這才不鬨了。
那樣成的夫妻,這時候聽說郭嘉衣錦還鄉了,就棄郭興而去從郭嘉,那等忘恩負義的事,夏晚可做不出來。
越罵孫喜荷就越氣,再看郭嘉一臉晦澀,不說跪下悔過,臉上連一丁點的悲戚都沒有,這才覺得夏晚的主意是對的,他這種人,不說良心,怕連心都不曾生著。
孫喜荷心說,這種人就不該給他留後,活該替陳雁西養便宜兒子去。她道:“你滾,滾的遠遠兒的,永遠都不要踏足這個家門。”
在回廊上矗了片刻,郭嘉問兩個弟弟:“你們回不回水鄉鎮。”
郭旺和郭興對視一眼,皆是搖頭。
郭嘉回眸掃了眼院子,信步下了回廊,經過郭旺身邊時,他道:“照顧好那婦人,我代你大嫂謝謝你。”
郭旺輕捏了捏拳頭,往側避了避,道:“我會的。”
袍帶當風,郭嘉頭也不回,轉身便走。
*
皋蘭書院的大門上滿是擠著送孩子入學的家長。
李燕貞在關西的幾年,強製要求夷族孩子也必須上學,而甘州又是個民風開化的地方,所以包著頭巾的夷族婦人們擠了個滿滿當當,反而漢家婦人們少些。
頭一日入學堂,山長陳賢旺就站在書院大門上親自相迎。三道大門齊開,像甜瓜這樣初入學的學生們,得拿著交過束侑從帳房處換得的憑據,到夫子門下報道,才算正式入學。
夏晚帶著甜瓜一起交了束侑,再換得憑證,這才進了講堂。
她從未上過學堂,頭一回送孩子出門的家長心思,都希望孩子的同學們能夠個個可親,一目望過去,講堂裡的孩子們瞧著都比甜瓜年長,當然也不比母親幫忙整理書桌,夏晚見有一個同住六道巷的,叫孫旭的孩子就在第二排的蒲團上坐著,遠遠招了招手,孫旭立刻站了起來,一溜煙兒跑了過來,也是一臉的欣喜:“小甜瓜,你竟也考進來了?”
夏晚記得這孫旭是個愛讀書的,如今紙價貴,書價更貴,這孩子家貧買不起書,所以經常在她的書齋裡蹭書看。她趁著甜瓜自己整理書桌,拉過孫旭,悄聲道:“孫旭,你幫我照看著些甜瓜,往後伯娘那兒的書隨你看,好不好?”
孫旭今年都十二了,不期才六歲的小甜瓜要和自己一起讀書,大哥哥一般拍起了胸脯:“伯娘,您就放心吧,甜瓜就交給我了。”
一班總共二十個孩子,顯然是都到齊了,二十張書桌前皆是坐的滿滿當當。夏晚掃了一眼沒有陳寶,顯然吳梅沒有把他送進來,沒有陳寶那個小胖子跟甜瓜一班讀書,她居然大鬆了一口氣。
可就在她安頓好了甜瓜,臨出書院的門時,路過山長的書房北上廳,便見陳雁翎牽著陳寶,吳梅帶著兩個下人,兩個下人肩上皆是褡褳,瞧褡褳被勒出的痕跡就可以看得出來,裡麵皆是銀錁子。顯然,吳梅為了能把陳寶送進皋蘭書院,背著兩褡褳的銀子來交束侑了。
山正陳賢旺不肯收陳寶,也不想得罪吳梅,索性就躲了。
吳梅轉來轉去找不到山正,於滿書院轉著,居然叫她逮到了監院吳傳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