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七尺高的堂堂男子,他的親哥哥,居然把弟弟最疼愛的女兒賣給北齊人。
一把椅子當頭砸過去,李燕貞道:“殺了他,殺了李承籌這個狗娘養的。”
呼延天忠替李承籌擋開了凳子。
李承籌道:“三弟,你性子衝動,易怒,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帶點腦子好好想一想,此刻咱們兄弟相拚,於誰最有利?是不是郭嘉?
他如今是父皇身邊的寵臣,饞臣,是妄圖妖言惑眾,顛覆我大魏江山的大奸佞,你要聽了他的話,兄弟之間鬨的你死我活,才真是他想要的。”
他說的,似乎也有那麼幾分道理。於是李燕貞又轉頭,去看郭嘉。
隨著他的目光,金吾衛、晉王親兵,所有的茅頭直指向了郭嘉,也不過瞬時之間,郭嘉成了眾矢之的。
這是曾經的戰神,即便自從七年前起他便宣稱自己不再擁有那種神力,在軍中五年也隻做隨軍參謀,從不曾親自披甲上戰場,但戰神就是戰神,呼延天忠猶還記得他在水鄉鎮提著兩柄斧子,皰丁解牛一般,眉頭都不皺一下,是怎麼把五千人屠殺在黃河邊的。
他一揚手,重重侍衛再度逼近,矛鋒直指郭嘉的胸膛。
郭嘉背著光,就站在門上,身前身後,皆是綴著紅纓的長茅環繞。
他一笑,唇角勾著頗為動人的優美弧度,眼中泛著淡淡的亮光。緩緩抱拳,他道:“太子殿下,王爺,臣有個故事想講給眾人聽,講完之後,郭某不必人殺,必會自願赴死,可好?”
說著,他自腰間抽了一柄腰刀出來,以拇指卸掉刀鞘,低頭看著緊逼而上的矛頭,淡淡道:“無論王爺還是太子殿下,皆知我已失了神力,如今不過一普通人爾,不過一個故事,也是一瀕死之人的索言,便聽聽又能如何呢?”
李燕貞率先揚手,示意金吾衛和親兵不必妄動。太子畢竟帶的人少,見李燕貞似乎不生氣了,遂也示意自己的親兵不必再逼近。
接著,郭嘉語調淺淺,講起了故事來。故事的主角,是某一朝,某一代的皇室兩兄弟。當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倆兄弟就是李燕貞和李承籌。
在郭嘉的故事裡,哥哥資質平平,卻占著長,所以才能繼承儲君之位,但弟弟能征善戰,屢立奇功,所以一直威脅著哥哥的太子之位。
哥哥懷恨於心,便在某日駕臨甘州時,抱走了弟弟的女兒,並將她送給了北齊人。
不過北齊人被殺,孩子沒能到北齊,反而陰差陽錯之下,到了紅山坳。
哥哥一直在關注孩子的去向,也知道孩子就在紅山坳,可他不曾悔過,也不曾告訴弟弟孩子的切實去處,就在弟弟瘋了一樣滿世界找孩子的時候,一個人獨自幸災樂禍。
原本,惡作到此,神不知鬼不覺的,他也該收手了。
可是,弟弟在關西戰功愈盛,頗得皇帝器重,就連能夠主宰關西兵輸贏的戰神,都隻聽李燕貞的召喚。
在一次饞言,讓皇帝貶去弟弟的兵權後,哥哥讓自己的部下做了關西提督,也想請戰神出戰,沒想到關西換了提督,戰神拒不出戰,哥哥心中忿恨之極,才會於甘州萬千的少女之中,獨獨拎出弟弟被扔在窮山坳之中的女兒作祭。
一個山坳裡的小姑娘,其屢屢的不幸,似乎也不過時運不濟,可誰能想得到,就在她的頭頂,有這樣一雙大手,翻手為雲覆手雨,一直在主宰著她的命運,她的生死。
既是這樣,她再努力,再勤奮,又怎能逃開那雙命運之手的桎箍?
所有人都還沉浸於故事之中,當然,也在思考這故事的可信度,就在這時,郭嘉手中的腰刀忽而一轉,也不過一個錯身而已。
他身形並不算太快,也不知雖怎麼避開的矛頭,不過寒光一閃,護戌在太子前麵的呼延天忠脖頸間血流噴湧,他大張著嘴,氣管呼吃呼吃,還妄圖用手去堵住疾速噴湧的血液。
隨著幾聲女子的尖叫與驚呼,呼延天忠頹然倒地,郭嘉手中的腰刀已經逼到了李承籌麵前。
他身上那件紫袍襯著冷白色的肌膚,眸中非但沒有怒火,反而是燃著焰火般的興奮,眉頭扭曲,唇角牽著鬢角的青筋爆起著,腰刀抵上李承籌的胸膛,他道:“殿下畢生的謀斷,怕都在夏晚身上,在李曇年身上,在我郭嘉的妻子身上。
一個庸才,以長而占得太子之位,嫉妒弟弟的戰功,嫉妒他的能力,於是折磨他最疼愛的女兒,以此為樂,以此牽製他,讓他在關鍵時刻無法和您相爭。”
一朝儲君,心胸狹矮到這個程度,在害死弟弟的親生女兒後,居然還能心平氣和沒事人一樣跟他相處,住在他的府宅之中。
門外黃葉遠山,銀/槍鋒寒,一層層的親兵與金吾衛,兵器與肉帛相抵,而郭嘉一襲紫袍,臉上帶著詭異的笑,眼中亮晶晶的大約是淚,也不過短短一柄腰刀,就抵在太子李承籌的咽喉上。
“不過一個婦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誰會在乎她生於何處,長於何處,又過著什麼樣的人生,誰又會在乎她是怎麼死的?不過一個婦人而已,天下有何其多的婦人,能在你春風得意時錦上添花,斯人已逝,哀悼兩句也就完了,大不了在她的忌日做首詩,還能搏個好名聲。”雖說失了神力,七年中不曾動過武,他露在外的手臂上依舊有盤根錯節的筋蟒,在他顫啞的嗓音中疾劇的顫動著。
郭嘉緩緩轉頭,目光投向李燕貞:“夏晚是你的女兒,是李曇年,這種安慰的話,王爺還能說得出口嗎?那時候,您還會覺得,一個婦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嗎?”
便你皇親國戚,便你金枝玉葉,一樣是血肉生成的身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太子也得斃命當場。
但當眾殺國之儲君,郭嘉要麼是不想活了,要麼,就是把皇帝的恩寵想的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