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所有人蜂湧在一處, 大堂內外,一層又一層,矛頭對著矛頭, 劍抵著劍,這時候慢說金吾衛, 就親兵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效忠於誰,又該要殺誰。
夏晚不顧亂勢, 跑到了前麵。但是人太多了,又都是人高馬大的男子們, 她在外麵什麼都看不到。
直到跌跌撞撞跑到一張椅子上, 夏晚才看到郭嘉拿腰刀抵著太子的脖頸。
便真的要為她複仇,便真的想殺太子,私底下能有多少機會, 夏晚不知道郭嘉為何這麼衝動,偏偏要在太子和李燕貞齊聚甘州的時候,當眾揭出此事來。
他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樣。
這一腰刀下去,慢說前程, 他這輩子就全完了。
也就難怪他會說不要告訴郭興和郭旺兩個,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步死棋, 之所以不想讓他們知道,是不想牽累他們。
而刻意讓她來看一回, 大約是想讓她轉告孫喜荷, 讓孫喜荷知道, 真正的郭嘉並沒有那麼忘情負義吧。
就在這時, 河生於亂中找到了夏晚,立刻就開始把她往外搡:“娘子,咱們少爺交待過,到這會兒您就該走了,趁著亂,咱們從後門溜吧,他自己會想到辦法出來的。”
確實,此刻是最亂的時候,這行府中所有的人都在關注那劍拔弩張的太子和中書侍郎,一重又一重的驚天內幕,才沒人管一個婦人是不是趁亂走了呢。
“河生,你可真是個傻子。都這個樣子了,你家少爺也早不是戰神了,你覺得他能從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兵甲之中逃脫?”夏晚道。
河生道:“他說他可以。”
夏晚瞪了河生一眼:“所以我才說你是個傻子。”她甩開河生的手,於擁擠的人群中向李燕貞奔了過去。
這時候徜若她揭下頭巾,說自己就是夏晚,就是李曇年,她還活著。還能不能救得下郭嘉這條命來?
李燕貞一直沒有動過,就站在原地,兩手虛張著,梁清在他身旁。
“總得把郭侍郎勸下來。”梁清道:“王爺,他這是在找死。”
李燕貞搖頭:“不必管,讓他殺。待他殺了太子之後,會束手就擒的。螳螂捕蟬,他這是把漁翁的機會讓給了本王,本王不承恩,他就白死了。”
太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權力的頂鋒,所以堅如金玉。而郭嘉是一柄精鋼鑄成的鋒刃,他非是想殺人,要真的僅僅隻是殺太子就能複仇,多簡單的事情,這七年之中,隻要他肯用心,會有很多種方式殺掉他。
他是精鋼,義無反顧的撞向金玉鑄成的山鋒,山崩玉碎,精鋼亦折,他是拿自己的一條命給李燕貞鋪路,給李燕貞爭取最終能夠問鼎皇位的一點縹緲之機。
李曇年,優曇婆羅花盛開的那一年降生的孩子。
李燕貞忽而深吸了口氣,抑著要往下滾的眼淚:她確實是他的小福星,便身死七年之後,依舊能夠幫到他,可惜他並非一個好父親,整整十二年,他在關西大營的時候,她就在水鄉鎮,相距不過七裡路程,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卻始終沒有找到她。
*
屋子裡到處是女子們的尖叫聲,人擠著人,夯著人,夏晚壓極就擠不到李燕貞身邊,而郭嘉的腰刀,眼看就要捅進李承籌的胸膛了。
他要真的殺了太子,他這一生就完了,天下之大,容不得他,隻有死路一條。
但變故往往在不經意間。
就在這時,夏晚當鋪裡那個小阿陶不知何時從行府外擠了進來。她才是真正的夷族姑娘,雖說瞧著個子小小的,但嗓門外格外的大,就在堂外高聲的喊:“東家,東家,您在不在裡頭?”
正是神仙打架的時候,這種事兒,隻要不是當事人,自然是能避就避,再不濟有好熱鬨的,躲起來看個熱鬨也就完了,所以行府中的下人們早就亂了,居然叫阿陶就給大剌剌的闖了進來。
“東家,東家,您快些兒出來吧,咱們甜瓜出事兒了。”
夏晚每日裡第一重憂心,就是怕甜瓜犯病,自打他上學堂之後,再一重的憂心就是怕他在學堂裡犯病,既阿陶聲音這樣大,顯然甜瓜這一回病的不輕。
一邊郭嘉七年籌謀,在殺太子,準備一命換一命,一邊甜瓜犯了病,倆父子,她究竟該先去看誰?
夏晚略一猶疑,毅然決然的轉身,穿過層層擁擠的兵衛,因恰好她這一側站的全是金吾衛,梁清一路放行,居然叫她給擠了出來。
阿陶可不知道這些人夯擠於一處是在作甚,她道:“東家,是咱家二爺捎的信兒,說叫您快去看看,咱們甜瓜怕是……怕是……”
郭興就在書院外守著的,既是他捎的信兒,怕就真的是大事兒。
“怕是怎麼了,快說。”
“怕是不行了。”阿陶道。
她怕夏晚承受不住,要暈過去,所以這話不敢說出來。既說出來了,便來扶夏晚,防著她要突然暈過去。
但阿陶不知道的是,整整六年,一回又一回,夏晚一顆心早已千錘百煉。她穩穩的站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拉起阿陶的手,轉身就往外跑。顧小不顧大,郭嘉於她來說,七年前就不相乾了,此時,兒子更重要。
出行府,一路居然也暢通無阻。夏晚邊跑邊往四周看著,見王府外拴了許多的馬,有些有主,有些並無主,徑直奔到一匹無助的馬前,解了韁繩就準備往上攀。
她爬了兩番爬不上去,喊道:“阿陶,阿陶,你扶我一把。”
語音未落,夏晚隻覺得腰身一空,回頭一看,卻是方才還在行府大堂之眾,拿腰刀逼著太子的郭嘉,他居然也跑出來了。
郭嘉隨即也翻身上了馬,緶子揚起,馬蹄騰空,撞向尖叫著的人群,夏晚隻覺得風破麵而來,馬馱著兩個人,已經飛速的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