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夏晚跳河之後,郭嘉抓回配毒的那個北齊人,然後拿他試驗藥性。
滇南來的蜘蛛毒液, 五步蛇的蛇毒,以及多種劇/毒的草藥提煉而成的液體, 入水不過一滴,那個北齊人由內而外的潰爛,半個時辰之中,肌膚全部化成了血水。
郭嘉當時就那麼看著,看著那個北齊人叫自己配的毒融成一灘血水。
再然後, 他找了很多動物來試,就連一頭重達四百斤,精壯強健的戰馬, 也不過於一日之內分解成一灘血水。
當時,他唯一存的希望,便是因為自己不曾因此而死,過給夏晚的毒也不會要她的命。但他始終記得那個北齊人身上忽而暴出的,一顆顆圓脹鼓豔的血痣。
他記得分彆的那天夜裡, 夏晚的後頸上隱約也有三顆痣。所以他是找不到她的,徜若真的毒發,她會在黃河裡化作一灘血水, 屍骨無存。
這是夏晚吧?
甜瓜的娘, 就是夏晚吧?
郭嘉往後退了兩步。麵前的夷婦, 因為這天然帶著種禁/欲氣息, 不叫外族男子所視的頭巾,叫他忽略了她。她那雙眸子就是當年的夏晚啊,便再多悲傷,再多苦痛的時候,眸中都會含著一絲笑意,隻要盯著他,眼神就永遠不會挪開。
自從夏晚死後,他就不曾多看過彆的女子那怕一眼,他確實從來沒有看過這婦人。
另一種新的可能,也許夏晚沒有潰成一灘血水,她還活著,那她為何蒙著麵紗,對外稱作夷婦,而甜瓜的痼疾,又從何來?
她額心那顆忽而萌破的血痣,像極了那個北齊人毒發時的症狀。
將一把玉桂緩緩放在桌上,郭嘉剛要說話,阿恒推開門,從裡間走了出來。見夏晚一臉焦急的站了起來,阿恒道:“阿曇姐,針眼看縫完,甜瓜很快就可以出來了。”
從她身邊走過,他又止步,指著夏晚的眉心道:“你眉心這一顆,爆了又生,生了又爆,怕是不會褪了。”
說著,阿恒熟門熟路,掏出乾淨棉帕來,替夏晚沾著眉心的血,笑道:“你身上的毒怕是發完了,甜瓜的身子最終也會好起來的。咱們郎中常說,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不比誰悟的深,在於誰修的更長,熬過去就總會有希望的,是不是?”
夏晚才知道自己是李燕貞的女兒,一盒五百兩銀子的靈貓香,於她來說將不會是整日折磨著她的大麻煩,不過額心一枚痣而已,也許會潰爛幾天,會難看,但跟滿身起滿血痂相比,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她接過白帕使勁摁上鼻頭,額間的血和淚交融在一起,鼻息間一聲嗚咽:“誰說不是呢。”這一聲,飽含著一路行來,難以堅持時的疲憊和辛酸。
“郎中總說,要是沒有甜瓜,您不會熬到今天,所以他叫我特地出來給你傳個話,孩子他會替你照料好的,不過小傷口而已,一縫就好。”
阿恒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夏晚轉到那扇門上,隔著一扇門,不知道甜瓜在裡麵究竟怎麼樣,一丁點的聲音也沒有,她閉上眼睛,豎起兩隻耳朵仔細的聽著。
“水鄉鎮的甜瓜該要熟了,那天見麵,小甜瓜說自己想吃瓜,弟妹許久不曾替他買過,徜若缺銀子,我可以給,給孩子買幾個瓜吃。”郭嘉轉頭,金吾衛和東宮侍衛齊齊堵在門外,將這齊爺家圍了個密不透風,夏晚還在望著診室,全然不曾注意到過。
他打手勢,示意梁清不要進來。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問這一雙眼睛直勾勾望著扇門的婦人。雖不過一雙眼睛,可隻要確定了是夏晚,她就是,回來半個多月,那麼多次相逢,他愣是沒有認出她來。
夏晚略有猶豫,道:“大伯怕是離家太久,瓜熟最多八月,如今的水鄉鎮已經沒瓜了。”
郭嘉道:“山坳裡的瓜晚熟,比如黑山坳,紅山坳,該還有的。”
“山坳裡的瓜,九月就罷市了。”夏晚垂了垂眸子,眸間一抹苦澀,隻要回憶起紅山坳,就躲不過她曾艱辛過的那十一年:“農家窖子儲到九月半,也就完了……”
除了水鄉鎮的人,幾乎沒有人知道紅山坳九月還有未罷市的瓜,這是夏晚無疑。
她往前走了一步,雙手合什,抵著額頭,不住的輕搓著。她的甜瓜還在裡麵縫針,她此時所有的牽掛,都在孩子身上。但當著外人的麵,她當然不能流露出太多的痛苦來,但她的背影,她的呼吸,無不流露出抑不住的痛苦和焦灼來。
既阿曇是他的小夏晚,那麼,甜瓜,也是他的小甜瓜吧。
正因為是他的甜瓜,才會有無可解的痼疾吧,他體內的毒傳給了夏晚,還傳給了孩子,整整七年,郭興和郭旺兩個瞞著他,和夏晚在金城生活了整整七年。
方才那個小夥計說,若沒有甜瓜,夏晚就不會熬到今天,那毒曾帶給她怎樣的痛苦和磨難過?
郭嘉疾速轉身,出門,將診室的門緩緩合上。麵前三重人,東宮侍衛,金吾衛,以及晉王的親兵。兵甲林立,將齊爺家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望著這方才在晉王行府中險些弑殺太子,卻又在最後一刻苦把搡開太子後,轉身離開的,如今在皇帝麵前如日中天的寵臣,梁清苦笑個不停。
瞧他紫袍熠熠,卻魂不守舍的樣子,梁清恨不能給他一拳。
皇帝登基二十餘年,寵臣與儲君之間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還是頭一回,寵臣險些把儲君給殺了。
他遏止眾人,上前一步道:“郭六畜,拿腰刀頂著太子的胸膛,普天之下也就你了。太子叫你給嚇病了,吼著要殺您,王爺讓我來問你,該怎麼辦?”
何其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