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她偏偏是跟郭興和郭旺在一起,這種叫兄弟背後捅了悶刀子的怒火,若非夏晚還活著的狂喜,他今天非一刀捅了郭興不可。
“要,你把她糟蹋成那樣,你要什麼要?”郭興也不敢喊救命,任憑郭嘉的拳頭像雨點子一樣往身上落,隻知道抱著腦袋一味的躲:“你是沒見她當初的可憐樣子,身上就一個肚兜兒……”
不說這個,郭嘉大概也就打幾拳泄氣,聽見這一句,郭嘉再忍不住,恰是平日練沙袋的架勢,氣也不喘拎拳上去就打了一氣,連踢帶踹,踹到自己都累了,才指著大門道:“滾,你給老子滾的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許再回金城,再回一次,老子直接打死你。”
人抬屁股狗占窩兒,既人來了,狗也就該挪窩兒了。郭興叫郭嘉打縮在葡萄架下,縮著脖子道:“甜瓜的傷還沒好了,好歹讓我休完了假,等孩子臉上的傷好了再走,成不成?”
“不成,此刻就滾,滾到伊犁去,永遠都不準再回來。”郭嘉越看越氣,再給郭興一腳。
“大哥也太霸道了吧。”穿過書齋和住家之間的,窄窄的巷子,進來的是郭旺。
他穿著件青布麵的棉直裰,直裰下擺浮著一層子黃土,腳麵上也蒙著一層土,顯然是出過遠門的。
一雙濃眉微簇著,他臉色沉如寒潭:“你是氣老二於黃河裡救了夏晚,還是氣我們照顧她到如今?”
正值秋天,葡萄架上一嘟嚕一嘟嚕紫皮飽漲的大葡萄晶晶透亮。郭旺摘了一串下來,掂在手中輕丟著,就在郭嘉麵前走來走去。說一句,揉一顆葡萄,汁子帶著肉噗噗的擠在地上。
那肉噗噗的聲響,總叫郭嘉想起北齊人毒發時的場麵,整個人潰成一灘血水而爆時的寒滲。
旺兒這孩子,用郭萬擔的話說,混身上下長滿了心眼兒,沒彆的毛病,就是聰明。人太聰明了,讀書就不會有大出息,因為讀書不是個靠小聰明就能成功的事兒。但他善於做賣買,見人三分笑,高大,溫和,厚實,一看就可信賴。
他不比郭興憨厚,打小兒就知道自己不是吳氏生的,跟長工們關係處的好,連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大概都知道,而且,還知道很多郭萬擔當年在朝為大將時的舊事兒,就這點,他比郭嘉都厲害多了。
須知,郭萬擔當初在朝做大將,以及為何殺前太子李承業的事情,除了臨死之前給郭嘉透露過一些,也就郭旺知道的最清楚。
金城威望頗高的郭家三爺,笑嘻嘻的笑麵虎兒,真要寒了臉也挺嚇人的。
行至郭嘉麵前,他道:“夏晚初來的時候,滿身潰血,混身都在往外爆血珠,直到她生產前才好了一段時間。生了甜瓜之後,她的身子好了許多,但一張臉就沒有好過,不停的潰爛,流血,再結痂,再潰爛。”一把將一嘟嚕葡萄整個兒捏碎,扔在地上,郭旺又道:“當時二哥把她抱回來,我們也曾想過給你送過去。
但蓮姐兒不是成縣主了嗎?還說娘是為了保護夏晚才死的。試問,在那種情況下,一個你不要了的,滿身血汙的女人,我們把她給你送回去,你會不會恨她害了娘,會不會因為她那樣的身子而嫌棄她,然後再棄她一回?”
郭嘉道:“徜若那時候你們把夏晚給我送回去,咱們如今還能做得成兄弟。”
“咱們是能做得成兄弟。但夏晚呢?背負著害死娘的過失,混身潰爛成那個樣子,郭六畜,毀了容的夏晚,比嫫母鐘離春還要醜,還要嚇人,你能因為愧疚而陪伴她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當你春風得意,步步高升時,回到家麵對著那個樣子的妻子,你對於她的愧疚,將在多長時間內被消磨光?”
“須知,夏晚病了整整五年,那五年之中,她隻能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血肉模糊。”郭旺道:“那樣的她,跟著你會成個棄婦,在彆處生活,也許早就死了。唯有我們兄弟,不看她的容貌,不因為她醜或者難看就嫌棄她,而把她當成家人陪伴在旁,她才能活下來。”
整整五年啊。若非郭旺一遍遍說,我們稀罕你,稀罕甜瓜,你再醜我們也稀罕你,她是活不下來的。
拋開情/欲,拋開因容貌而發的愛,一起手挽著手共渡難關的親情,才是支撐她熬過漫長的,五年地獄生涯的關鍵。那些東西郭嘉給不了她,徜若和郭嘉在一起,夏晚早死了,和彆人在一起,世上也早沒了夏晚這個人,唯有郭興和郭旺,才能叫她脫胎換骨,成就今日的阿曇。
郭興點頭如搗蒜,激動的真往外飆淚:他想說的,旺兒全替他說出來了。
郭嘉扶起郭興,抵上他額頭碰了碰,道:“既這麼著,哥哥多謝你,現在,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滾!”
“就一眼,讓我再看甜瓜一眼。”郭興緩緩伸出一根手指頭:“我就隻看我的阿曇和甜瓜一眼,一眼就好。”
自打五年前成了親。一開始的時候,夏晚那個身子,倆人便想同床也是不可能的,但那時候郭興的心格外踏實。於他來說,夏晚死了,這是阿曇,不能用美醜來形容,也不能說她是個婦人,她就是他的妻子,他無論在何處,隻要一想家裡等著他的阿曇和小甜瓜,他就混身充滿了力量。
原以為夏晚一輩子就那樣了,夏晚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那個樣子,永遠都不會好了。
可誰知道熬過了五年,她漸漸兒的蛻儘那層疤,仿如脫胎換骨,容貌大變,反而美到叫人驚豔。
但在七年前,當他從黃河邊抱起混身潰血的夏晚時,誰能知道會有今日的阿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