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幅能奪人眼球的畫兒。
“娘,這到底是誰?”陸莞莞道:“瞧她生的格外麵熟,難道是咱們的故人?”
陳蓉輕揉著鬢額,仿佛才回過神來:“還真是位故人,真沒想到她還活著,這於娘來說可真是太可怕了。”
得多謝郭旺送來的美人圖,白日裡那場變故中,陳蓉是全程隻盯著阿曇的。所以,陳蓉是比郭嘉還早發現阿曇就是夏晚的人。郭三的二嫂,曾經金城有名的爛臉婦人阿曇,就是郭嘉的妻子夏晚吧?
若是她白天不在場還好,可她在場,想必她早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而郭蓮還偏偏在這個時候縱容著自己的兒子傷了夏晚的兒子,真真是找死。
陸莞莞對於娘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很少見她如此焦慮過,焦慮到整個人仿佛要支撐不住一樣。她自幼和陳蓉相依為命,一聽陳蓉這口氣,心立刻懸提了起來:“那娘要怎麼辦?”
陳蓉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倒也不急,不是還有蓮姐兒嗎?有她頂著,娘的事兒就很難被翻出來。”
至於將來,她從牆上揭下那幅卷軸,提筆,在畫的末尾處提筆書了幾個字:陸莞莞自畫小像。
停筆,她道:“去,傳陸豐來,讓他快馬加鞭,把這幅畫送到長安,送到東宮,親自送給世子李昱霖。”
陸莞莞一把就攥住了陳蓉的手:“娘,那分明不是我,您為何要寫這樣幾個字上去?還把畫像送給東宮世子?您這不是幫倒忙嗎?”
陳蓉道:“你可知道李昱霖是什麼人?老皇帝之所以封李承籌為太子,多一半的原因就在於他,天縱英姿的少年英才,九武之尊的不二人選。郭嘉和太子已成死對頭,總有一人要先死,徜若真是太子先去,你有可能不必入東宮而直接入宮呢?”
陸莞莞於皇後之位倒沒什麼興趣,自來見過的天縱英才,也隻有郭嘉一個,聽說有那麼個男子,出身皇族,俊如神謫,重要的是,將來總有一天會是九五之尊,隻可惜自己遠在甘州這小地方,空有容貌而不能為他所看到,心中那份遺憾著實難安。
畫中的女子與陸莞莞容貌有七分像,但又靈動流轉,躍然紙上。既陸莞莞的人短時間內到不了長安,先拿幅畫兒先聲壓人,在李昱霖心中占一席之位,後麵的事不就好辦了?
於是,夏晚的繪像,經過太子之手,最終以陸莞莞之名,被送到了東宮世子李昱霖手裡去了。
*
方才挨郭嘉打的時候並不痛,而且也沒有因為痛而喊過一聲,這會子夏晚替他擦拭傷口了,郭興才呲牙咧嘴的叫了起來:“疼,阿曇,真疼。”
夏晚拿溫帕子替他蘸著臉上的血,煮的滾燙的白雞蛋,親手替他滾著眼眶裡的淤青:“該,活該你挨打。我的甜瓜差點叫人殺了,你還瞞著凶手,要我說,郭六畜就該狠狠打你一頓,打醒你這豬腦子。”
這還是有夏晚以來頭一回叫郭六畜,屋外瓦梁上的郭嘉聽了,莫名親切,激動的眼淚都差點要崩出來,恨不能翻上幾個跟頭,再圍著夏晚打幾個轉兒,若有尾巴,狠搖上幾搖。他的小夏晚不止容顏絕殊,美到叫人驚歎,性子還是原來那般的潑辣,聽著就叫人從心眼兒到頭發梢子都服服帖帖。
雖說嘴裡罵著,夏晚的手可一絲兒都沒停,繼續替郭興擦拭著臉上的傷。
“蓮姐兒也是苦,陳雁西欺負了她,孩子又不是自己養大的。陳寶也不過個孩子,一時走岔了路。我跟蓮姐兒說一聲,讓她去長安的時候把陳寶帶走,咱們甜瓜就能好好讀書了。”一語未落,夏晚蘸血的帕子在他臉上重重一揉,疼的郭興五官都扭曲了。
“小時候殺雞,大來殺人。小時候殺人,大了作甚?郭六畜當初就叫陳雁西差點兒給害死,如今輪到我的甜瓜了,還要叫陳寶的兒子殺了你才高興?”夏晚聲音略高:“憑什麼,甜瓜父子欠他們的?”
瓦脊上的郭嘉笑的直發抖:看吧,果真是我兒子。
從夏晚這兒給郭蓮求情是沒戲了,郭興頂著兩隻熊貓似的眼圈兒,怔怔望著夏晚,一眨眼睛,一包的淚,再眨眼睛,又是一包的淚:“阿曇,照顧好咱的甜瓜,至於我,我一輩子都是阿曇的丈夫。你隻要記著我這一句就好,但我怕是不能再呆著了,畢竟郭六畜如今人大勢大,我是真怕他要殺了我。”
坐在他對麵的夏晚緩緩解了麵巾,疊整齊放在桌案上,淡淡道:“睡吧,他要殺你,就先殺了我。”
……
“隻要你不離,我和甜瓜就不棄你。”夏晚又道:“但你得把甜瓜也當成你的命,徜若再有一回糊弄我的甜瓜,讓我的甜瓜再受險,我就把你從這家裡踢出去。”
“郭六畜咋辦?”郭興道:“雖說我要真出拳頭,打他肯定不是問題。但他……”人家郭六畜占著理兒呢。
夏晚已經上床了,抱臂坐在床上,燭光下一雙眸子略眨了眨,曾經清澈如水,如今卻似沉潭一般幽深,她道:“在跳河的那一日,我就和他完了,睡吧。”
一張六尺寬的大架子床,居中而放。夏晚踞守在一頭,郭興唯有半個屁股斜搭著,半個人還在地上了。寂靜的夜晚,遠處偶有犬吠,瓦簷上悉悉祟祟,似有老鼠走過。也不過轉眼之間,夏晚忽而坐起來噗的一口熄了燈,屋子裡就徹底的黯了。
屋外瓦脊上的郭嘉望著當空一輪秋夜明月,一口陳了七年的濁氣,總算吐了出來。
曾經恨不能把血淋淋的心捧出來,捧到他麵前的夏晚,那樣絕決,於人世不帶絲毫流戀而跳河的夏晚,和如今平靜的仿如事不關已的夏晚,想要找回她的人,大概不算難。
但要追回她的心,也許真得淌一遍奈河橋。
可是怎麼辦了,今天晚上他心裡不舒服,這整個六道巷的人,就都彆想睡覺。
郭嘉笑了笑,躍下瓦脊,大步走出巷子,在明月照灑下空無一人的街頭站定,環顧左右看了片刻,忽而一腳就踹上了晉江當鋪的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