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他的生母,前朝亡帝到死時最放不下的女兒,明月公主。形肖之極。
夏晚拉著甜瓜,見李燕貞回過頭來,隨即便跪:“女兒不孝,離開這麼多年,叫阿耶為女兒操白了一頭黑發。”
李燕貞四十生華發,兩鬢斑白。他驀然回頭,去看那個害他女兒早死的女婿郭嘉,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便見郭嘉也起身,跪到了這小婦人和孩子的身側。
一眼望過去,一家三口,兒子生的極為肖父,而這婦人,雖說明豔了許多,但細辯五官,分明就是七年前在河口主帥府中咬著筆杆子寫字的姑娘,他的女兒,年姐兒。
李燕貞玄色的袍簾微顫,背影有些佝僂,穩著步子走進亭子,坐回了石幾上。
死了的女兒怎麼活的,李燕貞不清楚,怎麼來的這半大孩子,李燕貞也不知道。他七年前放走的少女,本以為死了的女兒,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他麵前。
從甜瓜的書袋裡翻出塊優曇婆羅木的鎮紙來,夏晚將它遞給甜瓜,道:“那是娘的爹,你的外公,這是他七年前贈予娘的東西,把它拿給你外公看看去。”
這恰是七年前,李燕貞在河口主帥府送給夏晚的,他當時講述這塊優曇婆羅木的來曆,講述他對女兒的思念,並把它轉賺給了夏晚,完全可以肯定,這就是七年前的那個姑娘。
緊閉著雙眼,兩鬢斑白的李燕貞瞧著瞬時蒼老了十歲。不過很快他就睜開了眼睛,就在夏晚不知道他會不會認她,會不會信她說的話時,便見李燕貞又從亭子裡走了出來,拉起甜瓜,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甜瓜道:“學生姓郭名添,我爹說了,就是添子添福的意思。”
唇紅齒白的小小少年,從一進門就彬彬有禮,大大方方,小小年紀進退有度,小大人一般。人常言抱孫不抱兒,李燕貞連自己最小的兒子李昱瑾都不曾抱過,不知為何,就想抱抱這孩子。
他一摟手便將這孩子抱了起來,回頭,眸如鷹顧:“他是誰?”
“我大伯。”童言無忌,一句話就把郭嘉的老底兒給揭了,也把夏晚的處境顯露無疑,既如此,為防女兒難堪,李燕貞也就不問了。
“告訴他,這座府宅不歡迎他,叫他立刻出去,往後也不準再踏足一步。”抱起甜瓜,再伸手,粗糙滿繭的大手牽上女兒柔軟的手,李燕貞道:“走,阿耶帶你們回家。”
從那個元宵節起,曆時整整十八年,李燕貞佚失在外的女兒,牽著自己的孩子,就這樣自己回家了。
郭嘉這個昨日還差點為了李燕貞而死的女婿,則被晾在了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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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華苑中,庭前黃葉遍地,綠紗窗,朱綺戶,條案上燃著薄荷與肉桂、茉莉調成的香片,香氣太濃,使人昏昏欲睡。
陳蓉揉著鬢額,似乎是又犯了頭瘋,顯然格外的痛苦。陸莞莞一聲都不敢吭,跪坐在她身側,也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丫頭木棉走了進來,悄聲道:“那新來的婦人,王爺將她安排到東華樓去住了。”
東華樓恰是太子來時住過的地方,李燕貞自己都怕愈製而不敢住,甫一認了女兒,就把她給安排過去了,這下倒好,這行府上下,人人都知道那新來的年姐兒在王爺心中的位置了。
陳蓉抬眉一笑,揮手叫木棉退下,深嗅了口安神香道:“罷了,年姐兒是你的表姐,這回沒錯了是正主兒,莞莞,打起精神來去迎接她。”
陸莞莞頗有幾分氣惱,叫陳蓉拉了幾番都沒能拉得起來。
她道:“你不是說天下間絕不可能有那幅畫兒一樣美的女子嗎?必定是畫師為了討好人,才故意畫的比真人美著七八分,可我瞧見了,李曇年跟那幅畫兒生的一模一樣的。她若先一步去了長安,我怎麼辦?”
陳蓉道:“便她去了,也是李昱霖的妹妹,不會危及到你的。”
“可你不是還說,皇上壓根就不相信王爺是他的血脈,所以才會防王爺就像防賊一樣的……”陸莞莞一語未儘,陳蓉厲眼已經瞪了過來:“你再這般口無遮攔,咱們娘倆都得死。”
末了,她又道:“那又怎樣,李曇年是有丈夫的,孩子都有了,一個婦人而已。便真的肖於畫像又如何?那畫像上寫的是陸莞莞,她就是陸莞莞,隻要咱們到長安,有機會麵見世子,娘就有辦法讓他立你為妃。
而王爺的身世是皇家絕密,滿朝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徜若咱們傳出去,漏到王爺耳朵裡,咱倆都得死。”
陳蓉再歎一氣,在見到夏晚之後,才後悔自己不該把那幅畫當成陸莞莞送到長安去,但如今再追都已經晚了,悔之晚矣,隻能帶著女兒,儘早趕往長安,以期能在夏晚之前,見到世子李昱霖。
遂提起筆,她將李燕貞認女,郭嘉之妻尚在人世之事,原樣書成信,快馬加鞭,立刻就傳給了正在趕往長安的太子李承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