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頭一回睡帳篷,羊毛氈又是鋪在草地上,格外覺得新鮮,見娘端了燙進來,看了半晌,笑著叫了起來:“娘,這湯肯定是大伯燒的。”
夏晚道:“怎麼可能,他不會做飯的。”那大少爺打小兒連廚房的門都不曾進過。
甜瓜指著碗裡白嫩嫩的鮮蘑菇片兒道:“瞧瞧,一隻隻都切的像兔子耳朵一樣,可不是他?他分明說過,晚上要給我燒兔子湯了。”
夏晚留心去看,發現果真,一碗湯裡的鮮蘑片兒真的都是切成了兔子腦袋形狀。
她嘗了一口,淡淡的鮮味,趕了一天的路,吃的又是烤肉,這一口鮮湯下去,熨心熨肺的舒服。
喝罷了湯,倆人一隻盆子裡洗罷了腳,皆是累了一日,夏晚要陪著甜瓜睡了,才打算去自己的營帳。
孫喜荷撩簾子望了眼外頭,郭嘉還連箭筒都未卸,腰間挎著長劍,麂皮軟靴,兩條長腿,亦站在火堵前吃烤肉。將士們正在講笑話,他笑溫溫的聽著,額前一捋淩亂的發,見有人遞酒過來,呷一口,隨即便丟予了人。
倆相比較,到底他肌膚白皙,相貌俊朗,穿著錦麵袍子,便是清秀秀的書生,換上一襲黑衣,又比身邊的將士們更加英氣逼人,拔林的秀木一般。
“娘轉個眼光瞧著,郭六畜也不錯的。”孫喜荷道。
孩子吃了烤肉不消化,翻來騰去的。夏晚摸著兒子滿額頭的汗,低聲道:“娘,快拿個痰盂過來,甜瓜怕是要……”
一聲未止,孩子已經稀裡嘩啦吐了個乾淨。
這孩子是發病了,疼的喘不過氣來。於是孫喜荷連忙翻出靈貓香來,撩起衣服往他肚臍眼處塗著。這香氣濃鬱的東西,有鎮定安神的作用,可以緩解他的痛楚。
但又不僅僅是往昔那種腹痛,甜瓜掙紮著,似乎是要去啃床沿,這氈帳裡沒有床,他撲過去一口咬上,卻是夏晚的手,也不啃聲兒,死死咬著,閉上眼睛就那麼喘著粗氣。
夏晚摸著兒子的腦袋,低聲的給他哼了起來:“黃河邊滴個石子,又尕又尕呀,那邊裡滴個娃娃……”
孫喜荷也跟著哼了起來,娘兒倆撫著孩子的腦袋,將他摟在懷裡,輕聲的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孩子總算慢慢了鬆了齒,也睡著了。
*
出了營帳,已是滿天鬥燦時,郭嘉就站在不遠處。
寂寂山野之中,郭嘉就站在營帳前不遠處的火堆旁。放眼望去,周遭星羅般一座座營帳,將她們的主帳圍於中間,此時繁星滿天,秋風寒涼。
夏晚裹緊了棉襖兒,坐到篝火旁,道:“今兒那局,是旺兒設的吧。”
郭嘉一直頗為忐忑,就怕夏晚要誤會自己,聽她這樣說,心頭不由一寬,誰是誰非,她還是能看得清的。
他道:“你大約不知道,旺兒手裡掌著呼延天忠十幾年在關西經營,獲得的大筆財產,而且他黑白二道通吃,很多時候關西大營調兵,他的話比李燕貞的管用。”
夏晚知道郭旺和呼延天忠有往來,但以為不過是逢年過節給點打點而已,不期他竟有這般大的能量。
畢竟從小兒看著長到大的,打小兒就像跟屁蟲一樣跟在她身後,夏晚道:“皆是弟弟,這些年我跟他們在一起興兒還罷了,不期旺兒竟會這個樣子,算是我看錯了他。”
於她來說,拿甜瓜的性命開玩笑的,她都不能忍,無論對方是誰。
“甜瓜的病犯的越來越疾了,那楊喜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能否跟我說說?”
郭嘉斷然道:“小人而已。”
夏晚覺得君子不難對付,最難對付的就是小人。
她垂眸輕輕歎了歎,道:“你要真想做甜瓜的爹,就一點點暖過孩子的心來,但彆傷了興兒,畢竟他是甜瓜一心認定的爹,若有一日他真真兒認你做爹了,我不管的,誰叫他是你的種兒了。”
側眸,郭嘉唇角翹了格外的高,笑的微微顫著。低唇呷了一口酒,很想把這丟了七年的小媳婦兒摟過來,於這山凹裡的篝火旁,問問她這七年可經曆過些什麼,又是怎麼過的。
但他如今不敢再造次了,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他栽了個大跟頭,傷透了她的心,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
夏晚拿著根棍子伸手去撥那火苗子,恰就叫郭嘉瞧見雪白的手背上,齊茬茬一排血牙印子。
“甜瓜咬的?”一看就是孩子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