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與郭嘉,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後,側首看郭嘉雖麵無表情,鬢角的太陽穴卻不停的抽著,拂塵輕搔了搔他的衣袖,給個眼色,意思是叫郭嘉稍安勿燥。他伴駕至少二十年,知道皇帝性子裡的不羈,也知道他的翻臉不認人。
老皇帝此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沒有任何人能琢磨得透。
他畢竟出身草莽,是丈著周皇後的父親,前朝大司馬才起的家。少年時就是一無賴,之所以能娶到大司馬家的千金,全憑其潘驢鄧小閒的那一套做的足,於女人麵前極會奉承。
所以,在身後諸人幾欲爆出的眼球之中,皇帝親自捧了茶盞過來,問道:“姐兒昨夜睡的可安否?”
說著,他轉身掃郭嘉一眼,鷹眸沉沉,掃向郭嘉的時候,非但沒有笑,還帶著無比的寒意。那一眼叫郭嘉覺得,皇帝當是知道他昨夜闖過公主香閨的。
夏晚接過茶盞,坦然道:“夜思父親尚在風沙偏遠之地,雖居於錦榻之上,並不能寐。”
郭嘉在後麵勾了勾唇,心說她這是在扯謊了,至少他走的時候,她都睡到沒爺爺的廟裡,隻差打呼嚕了。
但她也很明白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張口第一句話便是對父親的思念,天下無老人不喜孝,這話證明她是個孝子,這張口第一句,就討了皇帝的歡喜。
皇帝笑了笑,見布菜的大太監布了一筷子叉燒鹿脯過來,旋即便親自將它送到了夏晚麵前,道:“吃了它。”
鹿肉之性純陽,是補腎之物,再佐以鹿茸酒,是老皇帝這些年膳桌上常備的酒菜。但這玩意兒是給男人們壯陽用的,婦人吃它何用?
郭嘉看在眼裡,氣的幾乎要背過氣去。
皇帝自己端起酒盞,呷了一口鹿茸酒,見夏晚不肯動筷子,又道:“可是不合胃口?”
夏晚望著遠極之處的一盤紅燒黃魚,道:“我阿耶在金城時,每每膳有黃魚,皆要起身憑空拜過,才敢食用。孫女一直不知因,直到某日問及,阿耶才說,皇爺爺最喜食的便是黃魚,每每看到黃魚,他都要想起皇爺爺來,是以,才要淩空遙拜,以致思念。”
“所以,他是當朕已經死了,才拜的?”皇帝聲音格外的詭異,但眉眼尚溫,轉過頭來,盯上夏晚。
人的心態很怪異。同樣一個少女在皇帝麵前撒嬌,若是他喜歡的,就會覺得那少女天真可愛,若是他厭惡的,隻會說這少女像個白癡,蠢的可以。
夏晚這馬屁拍的沒問題,但皇帝打心眼兒裡厭惡李燕貞,那心態扭不過來,李燕貞無論做了什麼,在他看來都是彆有用心。
恰就在這時,郭嘉身後有個翰林學士也不知為甚,忽而就打了個噴嚏。
“馬驥!”皇帝忽而道:“朕的言行是否讓你覺得很可笑?”
那翰林學士立刻,撲通就跪到了地上。
“昨日罷朝之後,你在午門外說朕任用奸佞,叫奸佞所惑,早晚要死在郭六畜的手中。今日一早,四更,就在太極殿外,你說皇帝老而昏昧,連祖訓都不顧,竟然在太極殿留宿女子,亡國之兆也。”
皇帝說著,忽而轉身,冷聲道:“朕就是祖宗,朕的話就是祖訓,亡國與否不說,朕先要亡了你!”
不過轉眼之間,早起還是天之驕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子近臣,中午就要叫皇帝給斬了,那馬驥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青人,大氣也不敢喘,叫人拖出去的時候,夏晚看他官袍後擺都是濕的,顯然他已經被嚇尿褲子了。
圍在身後的,抱盂的,打扇的,臣子,侍婢與太監全都嚇傻了眼,但也是習以為常,齊齊噤聲。
郭嘉與馬驥交好,知他家中幼子才足三月,本想上前一步替馬驥求個情的,但他自己還頂著皇帝賜婚的危機了,據大太監馬平透露,那賜婚的誥券,皇帝早已書好,就在貼身裝著。
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便聽啪的一聲,夏晚將那雙比普通筷子略長,尾端鑲玉的牙楮一拍,也不說話,麵冷如寒霜的,就那麼坐著。
皇帝依舊賠著笑臉:“可是膳食皆不合姐兒的胃口?”
夏晚憋著唇,依舊不說話,卻是拿象楮挾起那塊鹿脯來,慢慢往嘴裡送著,送到一半,晶瑩一滴淚珠兒,順著筷子啪啦啦就滾了下去。
皇帝立刻揚手道:“馬平,傳朕的令,打馬驥三十大板以敬孝優,命他往後在宮外當差,永不許踏入宮廷一步。”
馬平長出了一口氣,一溜煙兒的就出去了。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滿殿的人都不知道,夏晚是怎麼就把個精比老狐狸的皇帝給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