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垂著眸子,遙遙見文貞站在遠極處,一眾婢子環繞著,也在往這一處看。
東宮和晉王府,確實是殊死不能立的兩派,文貞想把郭嘉給扯過去,除了小女兒情懷的那點愛,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在皇帝麵前的影響力吧。
想到這兒,夏晚的心又平了。
她道:“咱們皆是從水鄉鎮出來的,是鄉裡孩子。便你往後與文貞成親,也勿要忘了李燕貞和晉王府,非是因為權勢,也非是因為我和甜瓜,而是因為李燕貞確實曾拯救關西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咱們不能忘了他的恩德。”
“那你晚上會開窗子嗎?”郭嘉最在乎的是這個。
夏晚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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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宮的太子總算等到了文貞回來,見她光潔的額頭上頂著一大塊青斑,厲眼掃上她身後的婢子:“你們究竟怎麼照顧郡主的,怎麼叫她摔了跟頭?”
文貞一把拂開父親的手,解開裘衣的帶子,緩緩坐到了軟幾上。
“文貞,皇上讓你大哥送李曇年去宋州,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太子急忙問道。
文貞格外痛苦的閉上眼睛,頭搖的撥琅鼓一樣:“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來煩我。”
太子急的直搓手:“文貞,這於咱們來說很重要,李燕貞是武將,在關西威聲振天,他忠誠於皇上,但不會忠誠於為父,畢竟為父曾把李曇年給送走,李燕貞恨為父入骨,等你皇爺爺死了,隻怕他連殺為父的心都有,你說怎麼辦?”
若是往日,冷靜的時候,文貞會理性的判斷事情的利蔽。但郭嘉對於夏晚和甜瓜藏在骨髓裡的那種在乎,和夏晚對於郭嘉,或者說對於所有人,所有事的那種淡然激怒了她。
她並不在乎郭嘉心裡有個亡妻,但那個亡妻有一天突然回來了,還一躍而上,躍過她,成了公主,搶了皇帝對於她的寵愛,帶著個孩子,蠻橫而強硬的,就占據了郭嘉的心。
這叫她如何能夠麵對?
她道:“皇爺爺之所以讓大哥帶著李曇年去宋州,可不就是想處理了晉王府,替咱們東宮掃平道路?”
太子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心中豁然開朗,轉身就去找自己的親衛們,布置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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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宮門上寒風刮著雪沫子揚天。
梁清提著一隻食盒進了宮,見郭嘉在青睞殿外站著,兩肩白雪,笑道:“宮裡什麼好東西沒有,非得巴巴兒從你老丈母娘那兒提碗湯回來。仗著這個,年姐兒就能原諒你另娶文貞?”
郭嘉笑了笑,問道:“東宮可有什麼動向?”
梁清笑道:“說來你也許不信,太子差人來借我的金吾衛,說是要調兵一用,我怕他要借兵生事,自然是斷然拒絕,叫他問皇上要皇命去。”
“給他。”郭嘉斷然道:“把你的金吾衛給他。”
梁清氣的直跺腳:“他要調金吾衛半路設伏,對付年姐兒,就會嫁禍到我身上,我招誰惹誰了?”他斷然道:“不給,我絕不能給。”
郭嘉望著天上的雪沫子,忽而說道:“梁清,你還記不記得七年前在黃河邊,你眼睜睜看著夏晚跳河的事兒?”
這是梁清這麼些年的原罪,在夏晚跳河之後,他和郭嘉並肩作戰了整整五年,有多少個夜裡都是擠在同一張榻上,害夏晚跳河的事情,他瞞的緊著呢,慢說沒有給任何人說過,做夢都沒敢在夢話裡提過。
叫風吹的打了個擺子,梁清回過頭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郭嘉似乎也沒有追究他的意思,隻淡淡道:“把你的金吾衛全給太子,出了事兒我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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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寒,也是臘八,宮裡除了值崗的侍衛與內侍們,基本全躲起來去吃臘八粥了。郭嘉提著隻食盒,走到百福殿的後麵,先學了兩聲貓頭鷹叫,便聽殿中有人說:“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下令把夜貓子全打完了麼,怎的還有夜貓子在叫?”
郭嘉於是又學了兩聲狐狸叫,這個夏晚應該最熟悉了,肯定知道是他在外麵。
窗子依舊一丁點兒的動靜也無。郭嘉正在苦惱若是夏晚在不開窗子,湯都要涼了,便見後殿那八扇螭蚊的窗子咯吱一聲,開了條縫兒。
窗中露出張鵝蛋圓的小臉兒來,夏晚頭發披散著,側攏於胸前,身上還是那件白底綠萼梅的寢衣,外麵罩了件錦緞麵的長裳,側眸掃了他一眼,閃進了屋內。
郭嘉懷裡抱著隻食盒,背靠著牆,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才轉身躍進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