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進去的時候,夏晚剛洗罷了澡, 正在擦頭發。
皇帝為了幫夏晚清她身上的餘毒, 趕著楊喜四處抓五步蛇來育蛇毒血清,隻差叫人拿蛇毒血清給夏晚做洗澡水了。
而蛇毒血清和靈貓香是一類的東西, 雖珍貴,是靈藥,但會妨礙婦人的宮胞, 徜若此時懷孕,生出來的孩子必定會像甜瓜一樣, 身體帶著病, 所以郭嘉也是心驚膽顫,這半個月中,問過孫喜荷好幾回, 確定她來過葵水,懸著的那顆心才放了下來。
他將食盒放到了桌案上, 再打開, 居然於裡麵捧了一隻紫砂質的染爐出來。
染爐與普通的砂鍋差不多, 但中間會有一個十字形的夾層, 裡麵是用來置木炭的, 再上麵,才是鍋子。寒冬臘月時, 這染爐可以用來溫酒, 也可以用來乘菜, 隻要下麵加上炭燼, 半日都不會涼。
郭嘉將那染爐捧了出來,揭開蓋子,裡麵一鍋子帶著淡淡薑辣味的湯。夏晚也不知道郭嘉是怎麼了,三更半夜的,總給自己帶吃的來。
她今夜是陪著皇帝用的飯,也不知叫皇帝喂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洗罷了澡,正想喝碗熱湯,舀起了嘗了一口,道:“這必是我娘做的。”
孫喜荷是鄉間婦人,打小兒沒有吃過肉,所以並不善做肉,羊湯裡放了太多的薑,一股辣氣,一口下去,跟吃酒一樣,從心暖到了肺。
郭嘉還帶著幾大本的折子來,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到了夏晚身側,一本本翻開來,遞給她看。
這一本本,全是參孔方的,有說孔方在關東擁兵自重,有說孔方的兒子孔修竹在關東欺男霸女,還有說孔方在關東儼然自立為王,也像皇帝一樣坐朝問政的,總之,這是這些年來,朝臣們所有參孔方的折子,郭嘉把它全都捋了出來。
其中一本寫的最有趣,說孔方的小兒子孔成竹今年二十五了,因為生的太過俊貌,竟然差點叫安國公家的女兒安語靈給強了。
想他那一年已二十,有女主動投橄欖枝,倒也是樁美事,誰知安國公親自上門提親,那孔成竹卻說,自己非公主不娶,安語靈要想嫁他,就等皇帝賜封個公主再說。
彼時皇宮中無公主,安國公氣的大罵:宮中再無公主,真要想娶公主,你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那孔成竹倒是頗自信,言普寧寺的靈隱大師曾給自己掐過一卦,說公主將要自西北而來,隻要他耐心等待,就是他的。
那還是五年前的事了,當時,有臣工認為孔成竹此舉擺明了就是揭想要揭竿而起,謀反的意思,所以鄭重其事的參了一本。
不過,當時皇帝並未說什麼,而到如今,孔成竹如今還在等他的公主呢。
夏晚翻出那本來仔細讀著,笑道:“世間竟真有孔成竹這樣的呆子?”
郭嘉抽出帕子來,替夏晚揩到唇角的溢脂,眉頭不經意的抽了抽,道:“皇上想在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黜孔方的兵權,但孔方足智多謀,就是不肯從關東回來。於是皇上想殺了他老娘,逼他回來,徜若到時候他還不回來,你猜皇上會怎麼樣?”
……
“把你下嫁給孔成竹。”郭嘉道:“你是唯一的公主,把你嫁給孔成竹,尚公主之禮,孔方不回來,也得回來。”
夏晚仿如叫火燙過,一把就推開了那本折子:“所以,皇上之所以封我為公主,其實是為了預備著有一天,把孔方從關東誘回來?”
她身上這件白色繡著綠萼梅點子的睡衣是真真兒的好看,比之當年瘦巴巴的小丫頭,如今骨肉豐勻,膚細如脂,除了眸子裡依舊有當年的靈動,混身上下,再也找不出與當初有一丁點兒相似的地方。
郭嘉凍了一日,此時卻覺得格外的熱,口乾唇燥的。一想起她暖綿綿的身子,兩隻眼晴便不由自主的滑了過去,漫不經心道:“有我在,誰都娶不走你。”
他一隻手自桌案上慢慢走了過來,湊到夏晚指邊時,輕輕碰了碰。
夏晚今番可不會再上當了。
她立刻合上那染鍋的蓋子,將它裝進食盒,鄭重其事交到了郭嘉手上:“便咱們曾經是夫妻,如今畢竟不是了,你走吧。”
郭嘉提過食盒,站在窗邊許久,問道:“晚晚,待解除了和文貞的婚約,咱們是不是就可以一床睡了?”
夏晚回過頭來,仔細端詳著郭嘉的臉,看了片刻,見他那玉冠歪著,踮起腳來,伸出雙手輕輕替他正了正,道:“我走之後,一定替我照顧好甜瓜。”
燈下她笑的格外動人,眉眼也格外平和。郭嘉側首,道:“那是我兒子,不必你說,我也會照顧的。”
這倒是。若有一日夏晚要死,要閉上雙眼,唯一能托付甜瓜的人,就隻有郭嘉,概因他是孩子的父親。
“我不喜歡的人,就不要讓她們碰我的甜瓜。”夏晚又恨恨說道。
郭嘉大概明白夏晚說的是文貞,遂鄭重其事,應了聲好。
那張珠帳深垂,茵褥軟鋪的公主帳,今夜他是睡不到上頭了。
郭嘉側眸看了許久的帳子,垂了垂眸子,臉上有股子無處發泄的慍怒,興衝衝提著碗湯來,就是想換在此賴上一夜的,但她不要,他就不敢造次。
夏晚也不再說彆的,轉到妝台處,去梳攏頭發了。待她再回過頭來,郭嘉已經走了。
將箅子放在妝案上,夏晚深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