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貞兩隻手抓上郭嘉那隻肌緊似鋼的臂膀,用儘全身的力氣連抓帶撓,妄圖要掰開他捏著自己脖子的手。她從郭嘉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意,無儘的殺意。
她這時候才覺得後悔,才覺得後怕,可是那隻素有神力的手不過輕輕一捏,就能捏碎她的喉管,她漸漸窒息,腦袋越來越蒙。
忽而,隨著郭嘉的手一鬆,突如其來的冷寒空氣從喉嚨貫下,文貞跌入雪地之中,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著,從來沒有覺得這帶著雪沫子的空氣,如這一刻一般寶貴過。
“在我小的時候,我家裡來了個妹妹,極可愛的小姑娘。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父母要下田種地,那妹妹便由我和兩個弟弟照顧。我記得那時候她小小兒的,在井台邊洗杏子,洗好了便遞到我手上,不停的說,哥哥,吃,哥哥,吃。”
是郭嘉的聲音,他站在槐林之中,冷冽的聲音就在文貞的頭頂上方飄著:“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愛她,甚至於,在她長大之後,我們兄弟都不曾讓她下地走過路,那麼好的妹妹,本該嫁個好男人,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我永遠是她的哥哥,孩子的舅舅,可她不肯,她偏要找死。”
……
“我以為你會是個好姑娘的。”默了許久,郭嘉又說道。
他於雪地裡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來。小時候的郭蓮的影子就浮在那雪地上,那麼軟嬌嬌的小丫頭,和粗粗笨笨的郭興,油頭滑腦的郭旺全然不一樣。
郭嘉自幼長於兵痞之中,那麼渴望有一個跟自己不一樣的小姑娘,於是曾像疼愛眼珠子一樣疼愛過郭蓮,卻不期最後郭蓮會落得那麼個下場。
可於他來說,妹妹就是妹妹,他從不曾對郭蓮動過一分一毫男女之欲的心思,當然也就不會對文貞動心思。
出了一口寒氣,郭嘉轉身離去。
*
次日一早,由郭興把李燕貞抱進早已收整好的馬車之中,夏晚就在車上照料著,該要折身回長安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天卻是一片豔陽高照,碧空叫雪洗了一眼,藍的刺眼,放眼四野,京郊的大平原整個兒叫白雪覆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
李燕貞今天已經能夠坐起來了,叫夏晚扶著坐起來,掖了兩隻引枕在腰後靠著,在看窗外的風景。
李昱霖和文貞昨夜也是宿在洛河鎮的,他們還帶著太子的屍體,馬車上妝裹了一朵巨大的絹質白花,就在李燕貞的車隊後麵。
李燕貞遙遙望著那純白的車駕,一直沉默著。
過了許久,他深深歎了口氣:“姐兒,阿耶一直忠於你皇爺爺,當然,將來也會忠於昱霖,這是你皇耶耶的心意,所以他才會下聖旨殺李承籌,他失了一個兒子,其代價便是要阿耶此生臣服於昱霖。
阿耶當然也想忠於昱霖,但阿耶不知該如何對昱霖表達自己的忠誠,經此一事,昱霖心裡總會對阿耶懷著恨與防範的。”
夏晚倒是覺得郭嘉昨夜說的一番話彆有深意,她試探著問道:“阿耶,您就沒想過,不必忠於任何人,而是忠誠於自己的本心嗎?”
李燕貞眉頭微簇了簇,卻沒說話。
他不是沒有那個意思,但那樣做未免太對不起父親,畢竟他極愛自己的父親。而李極能讓郭嘉帶著聖諭斬太子,這就是他愛的表達,他不想讓自己的父親失望。
窗外的冷風刮進來,寒嗖嗖的,李燕貞一直望著自己的女兒。她跪坐在車窗側,唇角噙著絲笑,叫雪襯著,肌膚格外的明亮,兩隻眸子亮比雪後的晴空。
看上去不過二九年華的大姑娘而已,溫柔端莊,誰能想到她已經有個六七歲的兒子了。李燕貞每每想起這點,心裡就格外的不痛快,當然,便郭嘉做的再多,也填補不了他心裡對夏晚的愧疚。
順著夏晚的目光望出去,外麵是隨車而行的侍衛和金吾衛們,雪後的田野上,梁清,郭興和郭嘉仨人並排,正在策馬前行,仨人在一處倒是有說有笑。
李燕貞這才又憶起另一件事來:“我聽說你皇爺爺給郭嘉和文貞賜了婚,這是真的?”
夏晚依舊在笑,替李燕貞掖了掖被角,道:“他如今是皇爺爺的死士了。我公公殺了李承業,他殺了李承籌,皇爺爺是不會放過他的。至於文貞,皇爺爺肯定也不會把她嫁給他的。”
叫風刮起的細雪沫子撲麵而來,李燕貞也轉身去看郭嘉,躍然馬上的少年郎,才剛剛活到他人生中最好的年華,但照如今的情形,他是真的沒有生門了。
皇帝下令讓他殺太子的時候,就已給他也判定死刑了。
*
但郭嘉並不這麼想,他沿雪線策著馬,漸漸兒就甩開了梁清,稍微過了片刻,郭興則策著馬趕了過去。
“聽說你娶了妻?”終於到了一處往田野裡引流的溝渠邊,郭嘉始勒馬,回頭問郭興。
說起新過門的妻子,郭興未語先笑:“武將家的姑娘,倒有個好聽的名字,杜心蕊。雖說粗鄙,但格外適家,與我很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