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兩個孩子赴喪, 是件頗煩惱的事情, 畢竟孩子小,不懂事,夏晚生怕這倆孩子要在孔家鬨騰,要叫人家恥笑, 說晉王府的孩子沒規矩。
不過甜瓜和昱瑾兩個的表現算得上叫夏晚咋舌了。
李燕貞傷才好, 披裹的格外嚴實,若非扶著夏晚當個拐杖,是站不住的。
而昱瑾和甜瓜, 則是替他拈香的人。
倆個孩子一進靈堂便收斂了笑意,恭恭敬敬拈香,磕頭,看主家還禮,也齊齊跪拜。
站在回廊上, 李燕貞笑道:“瞧見了否, 這就是有家教的孩子,無論在家裡怎樣的皮,到了外頭,有禮有節,所以,姐兒,你很不該對甜瓜太嚴厲。”
夏晚隨即回嘴:“您對昱瑾和昱元兩個, 還不是一樣的嚴厲?”
他也隻是對甜瓜格外溺愛而已, 真正對著昱瑾的時候, 一臉寒霜,經常嚇的昱瑾袍子顫簌簌的發抖。
被迎進內院,孔心竹披著麻孝,頭發枯黃,一臉的憔悴,見了丈夫,畢竟長年生疏的,也不過略點了點頭,倒是把兒子攬入懷中,埋頭在昱瑾胸前,悶了片刻。
她娘死的早,父兄們又常年在邊關,生平最親的親人就是老祖母了,而且還是因為自己照料不周才死的,格外傷心,但昱瑾糙裡糙氣的,不煩叫娘這樣抱,略一掙紮,和甜瓜兩個轉身跑了。
孔心竹抬起頭來,見夏晚手裡捏著帕子就抱了過來,將她攬入懷中,就替她擦起了淚。孔心竹頓時嗚咽了一聲,道:“瞧那沒心沒肺的小子,還是女兒跟娘親。”
雖不是親母女,但因為脾性相投,夏晚和孔心竹也勝似親母女了。
府中鋪蓋卷起,處處靈堂,也處處都有客要待,唯獨孔心竹曾經住過的閨房無人打擾,於是孔心竹就把李燕貞和夏晚兩個迎了進去。
李燕貞自打回家之後,就一直在病中,而孔心竹則一直呆在娘家,照料孔老太君。
她自年青時嫁給李燕貞,倆人就相敬如冰,而且在她的印象中,李燕貞一直都是冷冽剛肅,精神勃發,隨時準備要奔赴戰場的樣子,侍疾月餘,還以為李燕貞也不過小傷而已,直到看他走路都要夏晚攙扶著,才知道丈夫是真的病的重了。
她這閨房裡還生著火炕,連忙把李燕貞迎到了火炕上,見他依舊咳個不停,孔心竹自來沒有服侍過丈夫的,也不知該如何服侍他,轉而問夏晚:“姐兒,他咳成這樣子,怎麼辦?要不,你們趕緊回王府吧。”
夏晚心笑孔心竹傻,夫妻之間,也得有接觸才會有感情不是。
她道:“娘,我得去找甜瓜和昱瑾兩個,防著他們在這兒搗亂,您叫人端一碗冰糖燕窩來替我阿耶潤潤喉嚨,千萬記得,他胳膊受過傷,手上使不得勁兒的,要喂他吃才行。”說著,夏晚就急匆匆的走了。
今日孔府宴客,冰糖燕窩肯定是備著的,但是孔心竹從來沒有給李燕貞喂過吃的,待婢子芸兒把燕窩端了上來,望著眼眶深陷,消瘦無比的李燕貞,發了半天的怔,道:“芸兒,你給王爺喂,叫他吃口燕窩。”
芸兒應了一聲,端著碗燕窩顫危危的走過去,剛想伸勺子,李燕貞啪的一把打過來,一窩燕窩全灑在了芸兒的裙麵上。
孔心竹一點就燃:“既不肯叫人喂,端來你自己吃吧。”
說著,另有個丫頭又端了一碗進來。孔心竹親自端到李燕貞麵前,伸著手,示意他自己端著。
李燕貞低了片刻的眸子,忽而抬起頭來,頗深邃的眸子盯著孔心竹,柔聲道:“難道本王九死一生的回來,就不能叫王妃喂著吃一口粥?”
孔心竹總還記著當年李燕貞的眼睛和心都在陳姣身上的時候,對著陳姣時,老遠就在笑,待轉眼看到她,從眉眼到唇角到整個人,就全冷了。她嫁過去整整五年都還是個女兒身。
後來袁氏也不知怎的有了身孕,生了昱元那個庶子,之後李燕貞為要一個嫡子才跟她圓的房。
她也不是沒恨過,沒怨過,但終歸她是個嘴巴硬,心地善良的女子,儘心儘力,替李燕貞打理了二十多年的王府,耗儘了一生最好的年華。
所以,李燕貞於她來說,活著當然好,孩子有父親,王府有男主人,但便是死了,她心裡也沒有太多的傷感,畢竟他活著和死了,於她來說實在沒有太大的乾係。
坐在炕沿上才喂了兩口,忽而孔心竹覺得腰間一空,居然是李燕貞摟上了她的腰。她侍疾多日,身為家中唯一的女兒,忙著操持喪禮,頭發亂糟糟的不說,連著幾日澡都沒洗過,生怕李燕貞嗅到自己身上的氣息要生氣。
豈料李燕貞埋頭在她身上,卻是就那麼靜靜的偎著。
“心竹,叫為夫靠一靠,靠一靠就好。”他似乎極為疲憊,壓著嗓子裡的咳喘,輕聲說道。
李燕貞兄弟仨人,如今死剩他一個,父親愛他,但也提防著他,人到中年,孩子還未長成,整座王府的命運都得由靠他的決斷,做為府中唯一的靠山,他找不到可依靠的人,也唯有在自己這粗粗笨笨的王妃肩頭靠一靠,才能消解了那種疲憊。
孔心竹乍乍然見到丈夫軟弱的一麵,不能適應,也不好驚動他,僵著身子,就那麼乍著兩隻手,木木的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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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出來之後,並沒有先去找甜瓜和昱瑾兩個,反而是轉到了正院,重又進了靈堂。
此時梁清正在拈香。
待梁清拈罷了香,給老太君磕罷了頭,夏晚便陪著他走了出來。
冬日之中,處處天寒地凍的,來吊唁的客人們,任你高官大賈,也得擠到一間屋子裡烏煙瘴氣的吃點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