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記得在金城的時候,六道巷有個貧家孩子,也不過十一二歲,在幫一戶富戶家放羊,本來格外孝順聽話的孩子,有一陣子起就漸漸兒變的沉悶萎靡,與人不說話,走路都是貼著牆跟了。
後來那孩子突然就跳了黃河。
她曾問過那孩子的娘親,那孩子的娘說,好好兒的孩子,就是叫富戶家的少爺給欺了屁股,那少爺也是毒,欺屁股也就罷了,居然還惡作劇,往孩子的屁股裡塞了人新剔過的毛發進去,沾著人頭發的毛發,是會生長的,那孩子屁股癢,就不得不去找那少爺給自己煞癢兒,漸漸兒就成了那少爺的禁臠,本來好好一個孩子,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受不了屁股癢,所以才跳的河。
“娘,這事兒可千萬不能告訴大伯和我爹。”甜瓜一臉的難為情,說道。
夏晚道:“無事,跟著昱瑾倆個找處地方,好好兒讀書去,安靈聖的事情,娘替你頂著。”
倆孩子麵麵相覷著,終是昱瑾拉了甜瓜一把,倆人這才走了。
夏晚正在思索該如何應對安國府的人,便見郭嘉走了進來。他還是早上那件麻布麵的袍子,也不知怎麼搞的,揉的皺皺巴巴,手裡還端著一隻碗,坐到了床邊,調羹在裡麵輕輕劃撥了片刻,端了過來,道:“來,我喂你吃。”
夏晚聞著一股紅糖氣,道:“這是楊喜開的藥?”
郭嘉頗有幾分手足無措,舀了一勺子,顫微微的送了過來:“女兒家生了病,不都得喝這個?”
夏晚嘗了一口,生薑紅糖水。
她虛的厲害,也渴的厲害,自己端了過來,也不必郭嘉喂,幾口便喝了個乾淨。
待喝儘了糖水,夏晚便見郭嘉以一種格外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臉上有東西?”夏晚下意識就是一摸。
郭嘉連忙搖頭:“沒,什麼都沒有。”
她是天生的鵝蛋臉兒,下巴並不怎麼尖的,此時偎在床上,稍微低頭,下巴直戳鎖骨。若非剛才將她抱回家,郭嘉都想不到,她竟能瘦成一把骨頭一樣。
夏晚平日裡沒什麼胃口,也不知怎的,郭嘉這碗薑湯熬的倒是好喝,薑絲兒切的極細,夏晚舔了一根,辣兮兮的嚼掉了,又舔了一根。
再抬起頭來,便見郭嘉穿著件皺兮兮的袍子站在床邊,臉上一片訝然的看著自己。
她再度覺得奇怪,問道:“你究竟怎麼了?”
郭嘉坐到床沿上,依舊不說話。
他所有對待女子的經驗,全來自於郭蓮,小時候的郭蓮要是生了病,飯不吃水不喝,就必得要他抱著。而他向來謹慎,之所以暴露身份的那一回,也是因為郭蓮發了燒,他怕自己不在家她就不肯吃飯喝藥,所以急匆匆的趕回去,才會叫水紅兒看到。
再接著,才有的陳雁西下毒一事。
方才端著碗薑湯進來,因熬的太辣,郭嘉還隻當夏晚病中發脾氣,也要像郭蓮一樣砸了碗,豈料她竟喝的津津有味。
看她一口白牙細滋滋吃著那點薑絲,郭嘉莫名眼熱:怎的小時候郭萬擔從外麵抱回來的,不是她,而是郭蓮呢?
想起正事兒,夏晚捋了捋脖頸間零亂的發,道:“非是我溺愛孩子,慣孩子,但甜瓜是有苦衷的,我得立馬入宮,跟皇上商量此事去,安國府將我撕了扯了啃了都行,絕不準他們為難我的孩子。”
郭嘉兩道眉頭輕簇著,略容長的臉上閃著絲叫夏晚極為不安的擔憂。
他雖年歲不大,跑過的路,經過的戰爭,是很多人畢生都無法想象的。走過太多路的人,胸中自有丘壑,當然也就比一般人更從容。
夏晚還是頭一回看到郭嘉把苦惱如此明顯的帶在臉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死一個人,便你以公主之名強保,不必以身抵罪,甜瓜都會被貫上紈絝之名,往後在長安,除了昱瑾之外,他將交不到一個朋友。將來進了學堂,第一眼就會在夫子麵前背負上偏見。待他長成人,徜若進朝堂,沒有任何人會真心實意的,跟他結成同僚。晚晚,你的兒子因為當街打死了一個人,也許此生都將孤獨。”郭嘉一隻手伸了過來,攬上夏晚的肩膀,輕拍了拍,緩緩說道。
不必律法去治裁他,因為此事,小甜瓜的人生要儘毀了。
夏晚跌坐回床上,一彎秀發散在鎖骨處,兩眸盛了滿滿的絕望。
就在這時,郭嘉身子微微往前一側,唇角抽了抽,眼裡泛著異樣的光茫:“但那是在坐實他當真打死了安靈聖的情況下。徜若甜瓜沒有打死過安靈聖,孔府外隻是一場鬨劇,那一切就另當彆論了?”
夏晚叫這男人給繞暈了,紅唇半張著,像隻豎著耳朵的兔子一般,格外認真的,要聽郭嘉說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安靈聖是真死了,沒有人能回天把一個死人救活過來,也沒有人能回到過去,改變安靈聖的死。夏晚不相信郭嘉能幫甜瓜洗脫殺死人的罪名。
“晚晚。”
“唔?”
“嫁給我,我就救你兒子!”他在她耳邊低聲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