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廂房窗子開著, 小甜瓜就坐在窗前, 一筆一劃, 提著毛筆正在寫字兒。就在郭嘉進門的一刻, 夏晚自廚房裡走出來,端著隻四方的榆木盤子,道:“既回來了就洗把手,吃飯。”
果真是豆麵攪團,豆麵本身帶淡淡的清苦,地主家是不吃這東西的, 但窮人家裡經常吃, 郭嘉小時候格外喜歡吃這東西, 隻是很難吃到好吃的。
夏晚自己饊的,挑上一筷子, 豆麵獨有的清苦和著格外的筋道,油津津的確實好吃。
另還配著鹹韭菜,清油蔥花嗆過的菹菜, 在安國公的靈前叫煙火熏燎了半天,一口菹菜下去,舌間往外湧著津意, 又解餓,又解渴,香的郭嘉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
“甜瓜為何不來吃?”郭嘉問道。
夏晚輕輕捋著額前的碎發, 道:“我們早用過飯了。”
她穿著件白底子紅碎花的家常小棉襖兒, 頭發梳的低低綰在腦後, 額前兩捋流海,順著麵頰輕垂,依稀能看出些當年在水鄉鎮時的模樣兒,當然遠不是曾經的青澀,膚如瑩玉,眉似新月,臉兒標致,體態婉轉,混身從骨子裡往外透著少婦人的嫵媚。
坐在他對麵,眉目間滿滿的溫意與討巧,看的郭嘉骨縫直發癢。
鄉裡習慣,要看誰家的婦人賢不賢,就是要看她的腳步碼的準不準。男人進院門,那飯不早不晚,熱氣騰騰,就得從廚房裡端出來。
天家的公主,郭嘉不則手段要圈進家門,是想壓在床上想儘千方百計對她好的。但她根植在骨子裡的,似乎依舊是如何給他做個賢惠善良的妻子。
郭嘉意欲對她好一點,又怕夏晚個吃硬不吃軟的性子,一倔就折回王府去。可真正一味裝大爺,耍脾氣,嚇的她和孩子都顫顫兢兢,又著實於心難安,捧著碗攪團,看似五王八侯的大爺,心裡卻是十五個桶子打水,七上八下。
夏晚見燭台越燃越小,站起來去剪燭花,剪完了順帶把燭撐過來,準備給郭嘉在飯桌上照亮的,經過他身後時,便見他的衣衽背後那一塊,赫赫然一抹胭脂紅。
瞬時,夏晚想起在朝堂上,文貞站在郭嘉身後的樣子。
以她的身量,便掂起腳來,也吻不到郭嘉的後頸,況且滿堂文武,站在側麵的人總會看到她的所作所為,所以,那並非吻的,應當是她故意拿口脂劃上去的。
當就是故意要刺她的。
郭嘉頂著這麼大的個幌子,在外跑了整整一天,不知該說他呆還是說他傻。
但這是否恰恰也證明,到如今他都未對文貞起過防備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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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了飯,夏晚主動收起碗筷,去洗碗了。
郭嘉轉到西邊廂房裡,這時候甜瓜已經習完了字,上了床,正靠在枕頭上讀書。
見郭嘉進來,孩子立刻就翻身坐了起來。清清秀秀的小家夥,身上一件青褂子,兩隻眼睛漂亮的叫人盯著就挪不開眼。
郭嘉跟兒子睡過兩回,小家夥團在他懷裡,細腿兒搭過來,暖烘烘的,綿乎乎的,小羊羔兒一般,叫郭嘉一直忘不了。
夏晚在廚房裡叮叮咣咣洗著碗,他便有心要跟兒子躺一回兒,才躺上床去,甜瓜立刻反射一樣就滾到了床裡側,一臉的戒備。
孩子第一次對性有認識之後,就不習慣和父母同寢同宿了。因為安靈聖那廝,小甜瓜第一次對性有了認識,從此之後,也就不是孩子了。不過他倒沒有抗拒郭嘉躺上來,在裡側躺了許久,試探著問道:“大伯,你才是我爹吧。”
郭嘉唔了一聲,嘴收不住的咧開來笑著:“你怎麼發現的?”
甜瓜笑的滿臉脹紅,指著自己的臉,道:“照鏡子發現的。”
孩子頭在蕎皮枕頭上抵來抵去,過了一會兒,吞吞吐吐道:“大伯,你往後不要再欺負我爹了,好不好?”
他說的爹,自然是郭興。
郭嘉訝然:“我何曾欺負過他?”
甜瓜到底在郭嘉麵前不敢放肆,嘟囔道:“我總見您吼他的。還有我小叔,您也經常吼他。”孩子有些怕,長長的睫毛不停忽閃著,小心翼翼,在看這話是否要惹這個親爹生氣。
郭嘉對於兩個弟弟,因他們一個蠢,一個總愛走偏門,確實見了就是非打即罵,聽兒子這樣一說,生來頭一回,才覺得自己往昔怕是錯了。
他以為的正道,不一定就是他們想走的,而他們,瞧瞧郭旺,如今生意做的通天,再看郭興,憑著一身的力氣也不至於餓死。這樣一想,到底還是他錯了。
他湊了過去,額頭抵上兒子的額頭輕抵了抵,低聲道:“爹往後不會了,決計不會了。睡吧,爹陪你躺得片刻就走。”
甜瓜嗯了一聲,掙開郭嘉躺到裡側,也許開始隻是覺得相處起來尷尬,裝睡而已,但到底小孩子無心事,不過幾息便呼息均勻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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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許久,眼睛始終盯著窗外,瞧著窗子上一盞油燈走過,那是夏晚端著盞燈準備要回房了。郭嘉閃電一般跳了起來,出門,便見夏晚朝著對麵,他專門布置的那間屋子裡去了。
要說為了布置那間屋子,郭嘉可謂絞儘腦汁。他所有對於女子們喜好的認知,全來自於郭蓮,所以,顏色,選的是郭蓮認為女孩子會喜歡的顏色,一擺一飾,也全是挑看起來最招女子們喜歡的來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