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喜是郎中,一眼就看出來夏晚衣服上那紅色的東西不是血,但他這個人,既說是小人,就是個紮紮實實的小人,專愛挾人的短處,撿人的難處,然後挾恩圖報的那種。所以,雙指捏上夏晚垂於床畔的柔腕輕輕一試,他道:“這毒極為難治,藥我這裡倒是有,但還差一味東西,得郭侍郎您去替咱們找一找,快去。”
郭嘉道:“什麼東西?”
楊喜道:“如今正是春三月,要一味長於雞棚下的桑樹上的臥蠶做藥引子,但必須是掉在地上的,才有效用。”
人在事中迷,郭嘉也是因親才迷,因親才亂,湊過去握了握夏晚的手,柔聲喚了聲:“晚晚。”
她眉心急劇的跳動著,兩隻眼珠子在半開的眼中轉來轉去,似乎也是費儘力氣,想要回他一句,可因為昏迷太深,眼睛都睜不開。
好比生離死彆,她極力的想要呼應,可說不出話來。
郭嘉拉過夏晚溫熱的手,摁在自己額頭上,閉眼深吸了口氣,道:“等我。”
他轉身便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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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楊喜那小嬌妻一把關上了門,擺著手道:“晦氣晦氣,要真是快死的人,管她什麼公主郡主的,抱扔出去,可不能讓她死在我床上。”
楊喜也不知夏晚中的什麼藥,但一般來說,被迷暈過去,肯定是無意識的。他輕輕掀開夏晚的眼皮,見她兩隻瞳仁正漸漸往下沉著,笑道:“那可不行,娘子,須知咱們的大富貴都在郭六畜手裡,這是他的眼珠子,說不準還是將來的皇後,你如今好好伺候著她,將來咱們才有好日子過。”
楊家嬌妻哎喲了一聲,道:“她不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嗎,等皇上死了,皇太孫登基,她就是長公主,又怎麼會成皇後?”
楊喜今年都五十了,小嬌妻才二十出頭,嫩的根把嫩蔥似的,妖妖佻佻,恰是楊喜最愛的那種,所以掏心掏肺,什麼都敢跟她說。
他道:“照如今的情勢下去,李昱霖怕是不會登基了,隻要郭六畜的手夠狠,將來登基的隻怕就是咱們晉王殿下。晉王殿下身子不好,孩子還小,到哪時,江山,也許會改朝換代,姓郭。”
“怎麼可能?他是駙馬,反什麼反?”嬌妻道。
楊喜哂笑:“咱們當今聖上,算起來不也是前朝駙馬?”
楊家嬌妻瞪了楊喜一眼,道:“你隻當人人都像你一樣做些瞎胡夢,我瞧那郭六畜老實著呢,不像是哪種人。”
楊喜其實壓根兒沒想把夏晚弄醒,隻是替她罩了床薄被子在身上,搖頭笑道:“真要不是哪種人,他何苦在給李燕貞的藥丸裡下水銀?”
話才出口,楊喜便見夏晚的眼珠子疾劇顫了一顫,這種表現,意味著她應當是能聽見他的說話聲的。
須知,郭嘉給李燕貞的藥裡攙水銀,這事兒是由他來完成的,要真叫夏晚聽見,醒過來之後到李燕貞麵前指認,他豈不是要連命都沒了?
楊喜深悔自己大舌頭,為了在小嬌妻麵前耍個威風,說了不該說的話,輕輕抓起一隻枕頭,停在夏晚的頭頂上房,便猶豫不絕。
“你這是作甚?”嬌妻問道。
楊喜兩隻手不停的顫著,忽而一把將枕頭扔在了床上,搖頭道:“不作甚,去,拿兩枚龍膽瀉肝丸來,我喂予她吃。”
楊喜本是怕夏晚意識清醒,聽到他方才的話會對自己帶來不利,想殺人滅口的。
郭嘉都說夏晚服了鶴頂紅,他殺人之後,隻要灌些鶴頂紅進去,也就完了,一個後患就沒了。
可這是公主,而且是個於世無爭,脫下華服就會在家做飯,做點心,偶爾到晉王認,還送他些點心的公主。
楊喜多少回與她相見,見她總是笑溫溫的,不比皇後和嬪妃們眼裡藏著傲氣,不比文貞總是在申奪人心,也不比文安永遠濫用的良善之心,她是骨子裡高貴,卻永遠平和示人,從不用高貴來壓人的公主。
夏晚的眼珠子一直在晃,不停的晃來晃去,有時候,這並非她意識清醒,而是作了噩夢的原因。楊喜到底一念仁慈,一把扔了那隻枕頭,坐在床沿側喘氣。
而深陷昏迷之中的公主,兩隻眼珠依舊在眶子裡不停的亂轉著,雙眸半睜,散漫,牙白色的衣衽上那鮮紅的胭脂襯著玉白的麵頰,睡夢中的容顏像個正在做夢的天真孩子一般,兩隻星月般的眸子彎著,睫毛輕顫,瞧起來那麼的安寧,與世無爭。
就在這時,房門忽而被一把搡開,嚇的楊喜幾乎跳起來。
進來的正是郭嘉。
一件紫袍,腋下全是扯破的,露出內裡雪白的中衣來。但這並沒讓他顯得落魄或者狼伉,反而是種突衣而出的銳勢。
他道:“雞棚下的的桑樹上的臥蠶,我已經拿到了,現在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