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郭嘉忙前忙後的,親自照料著給夏晚燒水,煮粥。
他是叫文貞下的毒給嚇怕了, 晉王府送來點心,他自己先一樣樣嘗過,咬上個口蹤兒, 覺得沒問題,才敢遞給夏晚。
宮裡的小內侍王應正在跟郭嘉說他走了之後,浮雲堂發生的事情。
據說,皇帝當時大怒,並把夏晚的頭發, 當年皇後做的巫盅厭勝之物一並兒扔出來給老臣們看, 算是當著大家的麵,揭穿了皇家所有的醜事陰私。
用厭勝來害人,慢說皇家, 就是平凡人家裡,有這樣的婦人,也是要打出去的。所以,皇後自己招去為自己造勢的老臣, 最後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叫皇帝非但當眾黜了後位,還和文貞兩個一並兒, 給送到華嚴寺帶發修行了。
夏晚接過春屏遞過來的粥碗兒, 隔著帳子看著外頭, 便見郭嘉正在往身上套一件磚青色的褂子。
他這麼些年,其實還是水鄉鎮時的古板習慣,穿好了衣服,蹬上一雙布鞋,腿一翹便坐到了八仙桌畔,輕敲著桌麵兒:“文貞離開,皇後又走,東宮怕是要欲哭無淚了。”
夏晚一口粥沒送到嘴裡,倒是險些送到了鼻子裡。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是李昱霖在針對郭嘉,在針對晉王府,但事實上他不該這麼做的。如今正是上位之機,他最需要的是求穩,是求皇帝不要厭惡自己,按理來說也不該挑釁晉王府,反而是郭嘉,如今於他來說,正是混水摸魚的好時機。
難道正如楊喜所說,他果真有像李極一樣,生了駙馬變皇帝的野心?
正胡思亂想著,院子裡驚天動地一陣腳步聲,再接著便是幾欲震穿房頂的叫聲。昱瑾和甜瓜兩個,也不過兩個孩子,可簡直能掀翻房頂一般,就從外麵衝了進來。
自打腦子裡那病好了之後,甜瓜迅速的長結實了,再不是原來那豆芽似的細條兒身材,也黑了許多,一身的臭汗,撲進夏晚懷裡深嗅了一口,道:“娘,聽說您今兒出去,生病了。”
夏晚笑道:“沒有,不過是昨夜沒睡好,腿軟,滑了一跤而已。”
甜瓜接過粥碗,道:“娘,我喂你吃,吃完了我陪你躺會兒。”
昱瑾連拉帶拉:“走吧,咱們倆人加起來,算術還比不過人家杜呦呦個小姑娘,趕緊的,《孫子算經》、《九章算術》今兒我得全買來,好好讀上兩夜,明兒再跟地杜呦呦比去。”
如今的風時,重文不重理,但是東宮太子妃的娘家有個小侄女叫杜呦呦,算術學的極精,都不用算盤,從千到萬,你隨便說幾個數字來相加,她張口就能對出答案。
更要命的是,因為從小養在太子妃跟前,受太子妃的疼愛,任性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裡。所以,昱瑾還準備拉著甜瓜,學好了算術,再去跟她比試一通。
夏晚笑著安慰了甜瓜兩句,將他給哄走了,回頭再看,郭嘉居然也不在。
按理她身體不舒服,今兒皇帝也不會宣他進宮的。夏晚支走了春屏和玉秀兩個,穿上鞋子,再披了件衣服,四處找不到郭嘉,一直轉進後麵那處小院子裡,便聽見郭嘉說:“逼到這個份兒上,李昱霖也該要出手了。”
他是件磚青麵的大褂子,梁清卻還是金吾衛的大將軍服,倆人並肩,背身,就站在一株梨樹下。
“按理,他也不該束手就擒的。”梁清道:“我對他本人並沒什麼意見,但無論如何皇位也該由我二舅來坐。隻是我二舅的身體一直不好,又著實叫我憂心不已。”
郭嘉撿了枚土坎拉起來,忽而側飛著打出去,驚起梨樹上一眾正在嘰嘰喳喳的麻雀,打了一隻下來,又找了根繩子拴起來,見梁清兩眼鄙視的望著自己,笑的像個大男孩一樣:“一會兒甜瓜回來,看見這裡拴著隻麻雀,保準要高興的跳起來。”
梁清比郭嘉大著近十歲,可如今非但兒子,連個孩子都沒有,所以不懂這瞧起來還是少年模樣的男人對於兒子的喜愛,覺得他這樣時不時抓隻鳥,找個蛐蛐兒,簡直就像是在發癲。
春風,夕陽,風吹著袍擺烈烈作響。過了許久,郭嘉又道:“你二舅的身體,會好的。”
聽到這句,夏晚又迷惑了。她分明聽的清清楚楚,楊喜說李燕貞的水銀是郭嘉授意讓下的,可聽他跟梁清的對話,他又像是一心一意,願意幫助李燕貞的。
到底,她應該相信他,還是懷疑他?
*
是夜。
夏晚早早就躺到了床上,想繡花來著,到底頭暈眼花,繡花針戳了兩番的手,遂扔了針線笸子。於是又撿起本書來,裝模作樣的翻著。
郭嘉洗了個冷水澡,換了件新的大青褂子,一身寒氣的進來了。
他並不睡覺,在窗前站了許久,轉到夏晚昨夜趴過的那張桌子前,踮腳從高處取了一幅卷軸下來,攤開來便極認真的看著。
夏晚穿著件蜜合麵的束腰寢衣,發似烏雲長披著,方才還對著銅鏡眨巴過眼兒,咬了幾下唇,覺得按理來說自己也是美的,但不知郭嘉為何不肯多看一眼,於是撒嬌似的輕輕哼了一聲。
郭嘉側首掃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埋頭,仍去看那份卷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