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2 / 2)

瓜田蜜事 浣若君 16811 字 8個月前

朝臣可沒他那麼高興,畢竟做了皇帝,身體是一等一的,瞧著走路都要人扶,上床居然還能禦妻,正要叫他身體好起來,哪還了得?

於是,不過半個時辰,便有朝臣上疏,讓皇帝注意身體,也勸皇後要進賢言,顧大局,而非以色取媚於丈夫。

這下倒好,孔心竹多爆的脾氣,立刻就罵上李燕貞了。

她道:“我這把年紀了,居然叫朝臣說個以色取媚於丈夫,這叫什麼事兒?傳出去,我還活不活了。”

李燕貞道:“朕不是當時就罵回去了?”

孔心竹更加生氣:“皇上那能叫罵?您說,朕幸的是皇後,又非宮中婢子,或者色相嬌美的妾室,況且,也正是為了綿延子嗣,朕才與你同房,這與媚又有甚關係?”

孔心竹也知道是這個理兒,可就是心裡格外的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她的悲傷不是裝出來的,是真正被某種東西擊垮,挺都挺不起來的那種無望式的悲傷。

李燕貞近來身體好了許多,當然,若非身體大安,也禦不了妻不是。

聽外麵人稟說公主駕到,李燕貞轉身便走了出來。

女兒也懷孕了,倒不是郭嘉說的,而是給太上皇診過脈的禦醫告訴皇帝的。李燕貞見女兒鵝圓一張臉兒,抿唇笑的格外溫柔,遂笑問道:“為何不進去,要在外麵站著?”

夏晚道:“女兒想出去走走。”

於是,倆父女就從廊廡一直遊過去,遊到了長樂殿的後殿。

夏晚見李燕貞悶悶於懷,遂笑道:“阿耶可是在為母後苦惱?”

李燕貞隨即眉開:“可不是嘛,阿耶統共你們三個孩子,很想再多個女兒,可瞧皇後的樣子,似乎很不開心,她這個年紀,要是心思多變,阿耶怕她會小產。”

夏晚道:“阿耶心裡一直掛念的,還是阿娘吧。”

她對於陳姣那個生母,沒有太多的印象,但顯然,李燕貞對於那位一屍兩命的妾室,從來沒有從心底裡真正放下過。

那於李燕貞來說,才是真正的愛人,同道。有一瞬間的鼻酸,李燕貞道:“你越年長,便生的與她越像。”

夏晚也不知明月公主,或者陳姣究竟生的什麼相貌,能勞李氏兩位皇帝牽腸掛肚,直到如今。

她道:“母後生氣的,非是您在大臣們麵前為她辯,或者不辯,而是,您說自己為綿延子嗣故,才與她同房。

一個女人,無論醜陋或者貌美,總是希望丈夫能愛自己的。昱瑾便是為了綿延子嗣才有的,到如今她再懷孕,您又說是為了綿延子嗣,她能不傷心嗎?”

無論醜或者美,女人都是渴望愛情的。

一生之中,病時不離不棄,生死於共,卻永遠隻是個在男人眼中有賢而無貌的糟糠之妻,曾經的孔心竹並不在意,因為她沒有叫李燕貞疼愛過,如今,共患難過了,也得到過他的溫柔了,這時候突然發現在丈夫的眼裡,自己仍不過一個綿延子嗣的糟糠,那種打擊,於孔心竹來說,才是她最無法承受的。

李燕貞遲疑半晌,道:“阿耶會改的。”

也僅僅是因為他知道了孔心竹的痛苦,然後嘗試著掩飾,嘗試著改而已。

陳姣是他此生床前的明月光,而孔心竹,則永遠是他閉眼天年時,安放屍骨的那片墓地而已。

他於她沒有愛,隻有憐憫,為一片永遠也得不到愛情的墓地所生的,由心的憐憫。但雖說憐憫,李燕貞卻從不愧疚,畢竟世間能有幾許女子,能真正得到愛情呢?

大多數的婚姻也不過彼此將就罷了。

至少,因為那份憐憫,李燕貞從此之後不曾納過妃,不曾寵過彆的女子,與孔心竹一夫一妻,百年之後,史書著注,還格外有帝後恩愛一段。

*

夏晚勸罷了李燕貞,轉而就準備回去再勸勸孔心竹,帝後和諧,江山安穩,她和郭嘉,甜瓜的小家庭也才會和和美美不是。

轉身要進長樂殿時,夏晚便見甜瓜和昱瑾兩個皆是蒼白的臉,呆滯的眼,滿頭大汗的跑了來。

折過身來,她揪住了正在跑的甜瓜,問道:“甜兒,怎的啦,可是有什麼事?你為甚跑的這樣疾?”

甜瓜側首去看昱瑾,昱瑾連連搖頭道:“沒事,我們正在比賽,看誰能先跑到棲鳳宮,給皇耶耶上頭柱香。”說著,他把小甜瓜一拉,轉身倆人又一陣瘋似的,跑了。

*

青睞殿。

如今這一處整個兒歸郭嘉所管了。

六科,淩駕於三省六部之上,是直麵皇帝,起草詔書,下達敕令的機構。所以,雖說小小六品,但一品重臣,到了六科的小官兒們麵前,大氣也不敢喘。

人人都是脫掉綠袍換紫袍,給事中郭嘉卻是蛻掉紫袍,竟就換上了綠袍。

相比於老氣橫秋的紫色官袍,鬆綠色的六品官袍倒是更加襯得他如修竹般挺撥,白麵如玉,眉修目潤。隻是他臉上的神色並不大好,所以,年青的下屬們,一眼望過去一抹的綠,皆是顫顫兢兢的垂著腦袋。

“什麼叫各安其位?”郭嘉冷聲問道。

無人敢言聲。

郭嘉指骨敲著桌案,一字一頓道:“你們是六科,是皇帝的手眼,而非皇帝的爪牙,六部有尚書,六部的公事,自然也是由尚書們公斷,徜若斷的不力,你們便可以在皇上麵前諫言,公然插手,議六部的公事,你們是真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比六部的老尚書們更懂公務?”

事情的起由,其實是因為六科都事馬驥,丈著自己離皇帝更近,自以為自己比尚書們更懂公務,於是指手劃腳,以致於五月的桑蠶稅,於淮南多征收了一回而已。

雖也不過執行公務中的小瑕疵,但鬨到淮南,卻要造成多少人家為了重新繳一回稅而湊錢,揭不開鍋,甚至妻離子散。

所以,郭嘉才生如此大的氣。

“今夜全部不準回家,尤其馬驥,就在這殿外反省,直到你們知道自己錯在何處為止。”

言罷,出了青睞殿,郭嘉便準備往長樂殿去見皇帝,誰知才走不幾步,便見皇帝在不遠處站著。

眼看六月的大毒日頭,真曬上一天,六科那些年青人也受不了的。李燕貞一場大病之後,忽而開始注重起了養生,所以格外在乎的,就是大臣們的身體。

更何況,馬驥行事,其實是李燕貞命令。所以,李燕貞道:“此事勒令兩句,及時改正也就完了,你又何必動如此大的怒?”

郭嘉不曾因為照顧老丈人,就刻意走慢,反而走的很疾。

走了半天再回頭,見老丈人依舊慢騰騰的跟著,郭嘉頗有些惱氣:“您既身體不舒服,為何還要插手政事?您可知於您來說不過小事,但於百姓來說,這就是大事。”

李燕貞和郭嘉,曾在關西戰場上有過五年相互搭檔的經曆,所以,倆人之間有種像結發夫妻一般,彼此嫌棄,但又不離不棄的知遇之感。

“若非你喂朕吃水銀,朕又怎會像如今這般,精力不濟?”李燕貞一半惱怒,也是真的生氣,畢竟郭嘉玩的這一手,害他在病榻上纏綿,將近九個月,一個婦人的孩子都能生出來了。

郭嘉垂了垂眸子,抬起頭來,勾唇一笑:“若非小婿喂您吃水銀,如今這宮闕裡的主人,怕要姓孔了吧?”

李燕貞麵色寒了一寒,亦是瞬時就冷了臉:“可它也差一點就姓郭了,不是嗎?”

郭嘉斷然搖頭:“不會。”隨即他又道:“但是皇帝也許不再是臣的泰山,而是舅子。非是因為臣不想,而是因為臣的妻子,臣隻是不想她傷心而已。”

望著將要垂下遠處那紅紅宮牆的烏金,李燕貞負起兩隻手,瞧那臉上的神色,是真的生氣了:“六畜,有時候朕就想,為甚你待朕,就不能像待先皇一般。”

和顏悅色,極儘諂媚,當然,也不會被氣的動不動就想殺了他。

郭嘉低眉笑了一笑,抬起頭來,坦然望著嶽丈:“所以先皇死了。”

不得不說,他說的也是實話。饞佞,諂媚,終究也隻是郭嘉想要達成目的而已。他要真那樣待李燕貞,李燕貞的死期也就快了。

畢竟在關西戰場上的五年,倆人之間一直就是這樣相處的。

李燕貞笑了笑,扶過郭嘉的肩膀,這是準備要回長安殿了。

他道:“當初年姐兒初生,有位神算子就曾說過,那丫頭將是朕的福星,於朕來說,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朕這一生,全呈了她這八個字。”

夕陽仿似溶金,相互嫌棄但又不離不棄的老戰友,磕磕絆絆,最終,仍還是搭著夥,並著肩,牢不可破的倆君臣。

*

傍晚時,夏晚出宮,等了片刻,丈夫出來了,再等片刻,本以為兒子會出來的,結果有個小內侍卻來報說,郭添今夜宿在宮內,就不回家了。

這樣的話,就又是倆夫妻,並一個小小甜瓜了。

夏晚在孔心竹那兒坐了半日,吃了半日的茶,坐的屁股疼,望著那馬車,就不肯坐進去,轉而笑道:“如此暖融融的五月天時,不如咱們走回去?”

初暖的六月,長安城一片綠意朦朧,夕陽已墜,夜風溫柔,過了金水橋,夏晚畢竟有孕的人,便走不動了。

郭嘉也不說什麼,知道她坐車坐累了,屈膝,馬步一紮,夏晚也就順順兒的,趴到了他背上。

她道:“甜瓜和昱瑾之間似乎有什麼事瞞著我,你明兒單獨把甜瓜叫出來,好好兒問上一問。”

“好。”郭嘉道。

夏晚又道:“我瞧皇後也不甚開心,她似乎是真的傷心,而我竟無法開解。”

“明日入宮,我去開解開解她。”郭嘉又道。

無論如何,丈母娘是喜歡女婿的,所以,郭嘉的話,孔心竹頗能聽得進去。

夏晚絮絮叨叨,又道:“杜心蕊快生了,興兒還在關西,今夜起,隻怕我得去隔壁照料。”

郭嘉道:“何須你親自照料,我去照料就好。”

說起郭興那個胖婦人,郭嘉就要皺眉頭,心蕊二字,多好聽的名字,等到見了麵,才發現是個比郭興還壯,比他還粗還黑的婦人,簡直敗胃口。

不過,為了能叫夏晚不操心,郭嘉身兼八職,把郭興那胖媳婦兒,也就照料上了。

夏晚趴在郭嘉肩上,過了許久,又深深歎了一氣:“丈夫身為皇帝,不納嬪妃不開六宮,兒子聰明又聽話,但皇後的哀傷,怕是永遠也無藥可解了。”

郭嘉道:“我勸她就好,會好的。”

暖風沉醉,心意相融,歸家的路其實很漫長,從烏金西墜走到華燈初上,可分明又哪麼短,聊著家長裡短,鄰裡雜事,也不過轉眼,就到了家門口。

兩扇如意小門掩上,也不過是個平凡人家,有著屬於平凡人的,無法用筆墨描摹,渲染,但隻要置深其中,就會翹起唇角,滿溢的幸福。

夜裡洗罷澡,照料著夏晚睡下了,郭嘉裝模作樣,還得去過問兩聲隔壁的胖弟媳婦兒。

真的沒有生過登極的野心嗎?

真的沒有想過,讓郭添取代昱瑾嗎?

走到郭興家門前時,郭嘉抬起頭,望著樹梢那輪明月捫心自問。

有過,而且還曾狂熱的預想過,但夏晚給予他的,平凡而又濃厚的幸福感,足以抹去那深深的遺憾,為臣子,儘本分,能一人退雄兵百萬,也能恪守已職,卑微而又本分,隻做自己的份內事,人生一世,恍如滄海一栗,也仿如月空下那一粒星的閃爍。

無比卑微,但也無比的偉大。

*

月華深深,皇宮後麵最大的狩獵場,禦苑內,兩個孩子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著,撞到一起,便同時癱坐到了地上。

那個嘴巴尖利,又壞又可惡的小姑娘,在掖庭局涮了幾天恭桶,洗了幾日衣服之後,因為不服管教,跟李昱瑾頂撞,吵架,李昱瑾把她綁在了禦苑裡河邊一顆老柳樹上,本是想嚇唬嚇唬她,晚上再來救她的,但等他和郭添兩個晚上進禦苑時,河水漲了至少兩尺深的潮,而那個才六歲,個頭矮矮的小姑娘也不見了。

李昱瑾找來找去,甚至於忘了自己到底是把她給綁在那棵柳樹上了。

因為郭嘉特地吩咐過,讓把杜呦呦給文安郡主送過去,倆孩子算是擅自行事,悄悄把她給拘起來的,這下倒好,因為他倆的擅自行事,一個才不過六歲的小丫頭,居然就那麼憑空消失,不見了。

過後文安郡主來查,這才開始滿宮裡四處的尋找,找了約莫半個月後,於下遊的汙泥潭裡撈出一具極渡潰爛的孩童屍體來,這事兒才得已告終。

杜呦呦那個小姑娘,也就於這世上生生兒的,消失了。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

因為那個無辜小姑娘的一條性命,風風火火,性子莽撞而又衝動的李昱瑾,在他十一歲的這一年,終於長大了,也沉穩了,當然,也正是因此,最終才能勝任那個位置。

十年後李燕貞喪,李昱瑾繼位,郭嘉為中書令,便是大魏王朝,長達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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