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一身半舊的素白粗布裙呆呆的立在籬笆前,左手端著碗,右手不時從裡頭撚起一小撮米粒,往雞圈裡撒。
一連幾日,她都未緩過神來。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一個隻同她相識不到一天的陌生男子竟會說要同她在一起過日子,那個人還是曾經的隨國公世子,天下聞名的少年將軍。
難怪那日那些官差見到他手中文書,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連人也不抓,灰溜溜跑了。
他說要替自己報仇收拾孫家,就當是他住在她家的報酬,說得那樣自然,仿佛隻不過在說吃飯睡覺一樣的小事。
沒有意外的,她動心了。
她已經被孫家折磨太久了,自從父母接連去世,她一下子失去依傍,一顆被他們捧在掌心的珍珠掉落在地,身上滿是塵泥,任憑她怎麼掙紮都擺脫不掉。
一想到自己那日躺在棺材裡的場景,她便渾身寒毛直豎。
她當真怕了。
她一個孤女,無人撐腰,今日孫家可以來為難他,明日便是李家、周家。
有崔道之在,他們或許會收斂。
更重要的是,她並不討厭崔道之,甚至還有幾分喜歡......
水月巷裡,日頭還不甚毒,牆角水窪處一隻青蛙呱呱亂叫,蟬鳴聲此起彼伏。
一隻毛色鮮亮的大公雞似乎對她的漫不經心不甚滿意,仰天長鳴一聲之後,撲騰著翅膀,用那尖尖的嘴巴使勁在她小腿上叨了一下。
“啊。”秀秀回神,放下碗,叉腰輕踢了它一腳,威脅道:“你再咬我,小心我把你給二哥哥燉湯喝。”
崔道之說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她便以‘二哥哥’稱呼他,他也沒反對。
說到喝湯,大夫說,受傷的人最好喝些大補的東西,這樣傷好得快些,秀秀將半碗小米全部撒進雞群裡,想著一會兒出去買半塊豬蹄膀回來。
“秀秀姐姐——!”
不期然,一個十一二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推門蹦進來,秀秀急忙拿手指在嘴邊‘噓’了一下,回頭望眼正屋,道:
“小聲些,二哥哥在休息呢。”
來人轉動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立即聽話壓低聲音,將手中的一個油包塞到她手裡:
“給,我爹娘叫我給你的,我娘新做的合歡餅。”
秀秀收下,道:“多謝鄭伯、鄭嬸,等入了秋,我去歲釀的桂花釀就能吃了,我到時送家去給你們嘗嘗。”
“那敢情好。”雀兒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笑說:“誰不知道秀秀姐姐你釀的桂花釀是咱們這幾條巷子裡最好喝的?我早就想著啦!”
“小饞貓。”秀秀伸手點在她額頭,順便將合歡餅放進廚房灶上。
一轉身,發現雀兒鬼鬼祟祟跟在身後,不由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做什麼呢?”
“秀秀姐姐,那位當真是崔二爺,就從長安來的那個?”
秀秀點頭:“怎麼了?”
雀兒差點要跳起來,張大嘴巴道:
“他可是三姓之一的崔家人啊,爹爹說,他從前可厲害了,比縣令大人,不,比知州大人還厲害呢。”
“爹爹說,離咱們這兒很遠,有個什麼隴西州,比咱們的楊朔州還大,那的人都聽他的話,爹爹還說,就連從咱們這兒走出的那個王貴妃,皇上喜歡她喜歡得要緊,就連她,都不敢在他跟前大聲說話呢。”
河州城隸屬於楊朔州,河州已經夠大了,楊朔州是它的十幾倍,而位於大梁西北的隴西州比它還要大。
雀兒從沒出過河州城的地界,腦海中最威風厲害的官就屬河州城的知州趙大人,他出行都是數百人開道,鑼鼓喧天,氣派的很。
但她爹說,在從前,趙大人這樣的大官連到崔家麵前提鞋都不配,掌管楊朔州的齊家都沒他家風光,光想想就知道崔家當初有多威風。
雀兒想不明白,這樣一個聽著跟天上神仙一樣的家族,他們家的世子怎麼會到他們這裡來當一個小吏。
九品巡檢司,這官也太小了,連州府衙門當差的衙役都有八品呢。
不過,即便崔二爺如今落魄了,旁人也不敢欺負他,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崔家畢竟是大梁三姓之一的大家,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回長安去呢。
秀秀聽雀兒一直在身旁嘰嘰喳喳,說崔家多麼多麼厲害,忍不住道:
“你往後彆在二哥哥跟前說這些,免得惹他傷心。”
雀兒點頭,她懂,落差太大,是個人都接受不了的,況且,她連在崔二爺麵前大聲說話都不敢,哪裡會跟他說這些。
得到她的保證,秀秀這才放心,她蓋上鍋蓋,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也不怪雀兒驚奇,當初知曉崔道之身份之時,她也是驚訝了好一陣,直到第二日那位知州趙大人過來,方才好些。
想起那日崔道之在趙大人麵前的樣子,秀秀不禁微微出神……
“秀秀姐姐!想什麼呢?”雀兒在她跟前晃動手掌。
秀秀回過神來,搖頭:“沒什麼,你等我一下,咱們一起去西市買點東西。”
“哎。”
秀秀拿著雀兒送來的合歡餅進屋,見崔道之正坐在窗下望著外頭出神,不覺放輕腳步。
“二哥哥,這個給你。”
崔道之聞言回頭,視線落在她手上。
秀秀忙道:“這是合歡餅,鄭嬸做的,很好吃的。”
崔道之起身走過來,問:“有筷子麼?”
秀秀一怔,立即反應過來,連忙飛跑回廚房去拿筷子,又怕不乾淨,用水洗了兩遍才敢遞給他。
崔道之用筷子夾了一下塊合歡餅放進嘴裡,道:“不錯。”隨即將筷子放下。
秀秀眼睛彎彎,笑漏了虎牙,將外出一事說了,隨即心滿意足的去了。
她走得急,完全沒意識到崔道之隻將合歡餅吃一口便放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