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正是重陽佳節。
一大早起,江麵上便起了好大的霧氣,及至豔陽高照才終於慢慢散去,隨即,掩映在層層霧氣之後的山巒便跟著顯露出來。
離了長安,但見滿目青山綠水,鳥鳴猿啼,處處令人心曠神怡。
秀秀站在甲板上,發絲被風吹亂,望著江上的景色,深深呼了一口氣。
已經十一天了,今日船隻便能抵達秋浦縣,等過了秋浦縣再往南行七八天,就能到河州。
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起先,因為前幾次逃離最終總是會被抓回去,所以即便船已經開拔,最初的幾天裡,她還是免不了害怕會出什麼意外。
總是覺得下一刻崔道之便會不知從船上哪個角落裡出來,轉動著他手上的扳指,一步一步向她走來,將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踩碎,把她再帶回那個噩夢般的地方。
白日裡提心吊膽,夜裡睡覺不安穩。
等到時間越來越長,船離長安越來越遠,她的一顆心方才慢慢放下來,胸中那口壓抑許久的濁氣逐漸散去。
秀秀抓住欄杆,望著碧綠的江水,思緒慢慢便飄到了家鄉。
爹娘墳前這麼長時間沒人去,也不知長了多高的草,她回去後,需得好好收拾一番才成。
還有鄭伯一家,許久沒見,不知雀兒如今長高了沒有,她如今也快要十三歲了……
秀秀眺望江水儘頭,歸心似箭,然而不一會兒,臉上又添了一抹悵然之色。
她回去後,怕是不能在河州久待,即便崔道之如今出不了長安,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他......
她往後恐怕要離開家鄉,另找地方過活了。
日頭一點點落下,天邊漸漸染上一層五彩雲霞。
江上風大,秀秀站在外頭時間久了,覺得有些冷,回房間添了一件衣裳,路上碰見一個臉上帶疤的壯年漢子,秀秀不認識他,隻當他是同她一般的旅人。
這艘船上各色人都有,許多是南來北往的商人,也有幾名婦人,都是那些商人隨行的家眷,船上還有幾名篙工、楫手和舵手,不過他們有自己固定的活動區域,不常到前頭來。
秀秀回到房間,用過飯,便點燃桌上那盞油燈。
油燈火光微弱,遠不及她在長安屋裡的琉璃盞亮堂,可是秀秀瞧著,卻莫名覺得安心。
油燈隨著船身不斷晃悠,風從窗子吹進來,險些將它吹滅。
夜色降臨,天邊的霞光一點點暗下去,直至消失。
秀秀起身將窗戶關上,隨即從包裹裡拿出那把早備好的剪刀,準備躺下睡覺。
門外紛雜的談話聲漸漸消失,整艘船再度恢複平靜。
秀秀側身躺著,雙手將剪刀握於胸前,望著跳躍的燈火,許久之後,眼中才終於慢慢有了一絲睡意。
等明天起來,距離河州便又近了一點,很快,很快她便能回去。
秀秀漸漸闔上雙眼。
睡意朦朧中,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秀秀猝然眼睛,將手中剪刀握緊,壓低聲音道:
“……誰?”
“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外頭傳來一道粗沉的嗓音。
不是崔道之。
秀秀鬆了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仔細檢查身上,發現原先塞在衣袖裡的那方帕子當真不見,便不疑有他,起身穿鞋。
女子的帕子可是件十分要緊的東西,事關名節,尋常不能落於人手,即便她如今早不在乎這東西,但為了防止麻煩,還是要找回來的。
秀秀抬腳往房門口走,然而剛走兩步,便在心底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她從上船起,便一直做男子裝扮,每日裡幾乎待在房間不出去,就算外出,也是時刻裹緊了胸,學男人走路,不到必要時刻從不開口說話。
外頭的那個人……怎麼知道她是個姑娘?
就算對方是個眼光狠辣的老江湖,能一眼瞧出她不是男的,又如何會知道那帕子是她的,並十分準確地找到她所住的房間來?
在崔道之身邊久了,她深切地明白了什麼叫‘防人之心不可無’。
秀秀站在原地,將剪刀牢牢握在手心裡,壓低聲音道:
“你找錯人了,我沒丟東西。”
外頭久久沒有回應,半晌之後,門外響起離去的腳步聲。
“打擾了。”
秀秀將剪刀慢慢放下。
或許,當真是她想多了。
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誰知睡到後半夜,外頭忽然有人在喊走水。
很快,隻聽驚呼聲一片,不停有人在問怎麼回事。
“廚房走水,已經燒起來了,快些出來,先躲到前頭甲板上去,快快!”
好似當真有一股燒焦味飄過來。
秀秀心頭微跳,趕忙收拾了包裹,將剪刀藏於包裹下,打開門出去,探出頭,果然瞧見有不少人正往前跑。
秀秀不敢耽擱,趕忙跟著他們過去。
等到了甲板,秀秀抱著包裹,在寒冷的江風中微微打顫。
行船途中起火,最是難以撲滅,若是這艘船燒了,他們這些人就要就此殞命。
雖然她識水性,但江水冰冷,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天還未明,瞧不出離岸邊多遠,即便跳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活命。
聽著人群的驚呼,秀秀眼中露出些許迷茫。
她總覺得,命運好似很喜歡捉弄她,總是在她看到希望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看她苦苦掙紮。
她拚了命一般,從崔道之身邊逃出來,難不成最終隻能落得這樣的結果麼?
秀秀抱緊了懷中包裹,隨後將它係在背上。
無論如何,她總得做些什麼,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這位姑娘,你做什麼去?”
忽然,人群中有一隻手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