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的秋天來得有些早,不過才入了九月,樹上的葉子便已經變黃,飄飄灑灑落在地上,風一吹,落得到處都是。
李婆子安排底下的小丫頭們拿著掃帚仔細將祠堂前頭的落葉掃淨了,青石板上見不著灰,這才叫她們出去,自己洗了手,輕腳進了祠堂。
老夫人手撚一串沉香木佛珠,跪在蒲團上,口中默念著《地藏經》,待念完一段,睜眼望著牌位緩聲開口:
“……你二爺今日怎麼樣?”
李婆子在她身側跪下,“老奴瞧著二爺今日精神頭還好,有您天天念經為他祈福,再加上二爺身子骨原本就比常人硬朗些,您著實不必擔心。”
當日二爺吐血,老夫人著實嚇得不輕,到這會兒還沒緩過來,隻是也不知老夫人是不是還在同二爺慪氣,這些日子也沒去瞧過幾回,隻讓自己每日裡去看,回來同她稟報。
想來,二爺在朝堂上那番話著實惹怒了老夫人。
‘無嗣而終’。
多麼錐心的四個字,二爺起的誓也太大了些,他不信神佛之說,可老夫人卻信,陳氏的身份她再清楚不過,這樣的誓豈不是在紮老夫人的心?
“哼,誰擔心他,我是在擔心崔家。”
李婆子聽著老夫人口是心非,也不揭穿,隻是起身點了三炷香遞給她。
煙霧繚繞間,老夫人起身,將香插在香爐裡:
“陛下是什麼樣的人,那是對敵人寧肯錯殺不肯錯放的人物,豈能因你二爺在朝堂上的一兩句誓言便輕易放人?”
李婆子一愣:“老夫人的意思是……”
老夫人從她手裡接過拐杖:
“陛下如今有不得不用老二的理由,至於這個理由是什麼……我暫時想不出來……”
這個恐怕隻有陛下和崔道之兩個人清楚。
如今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之事大多是大皇子在做主,瞧著他的太子之位算是穩了,可,事實當真如此麼?
陛下的皇子中還有一位七皇子,他的養母王馥鬱倒台後,他可是一點沒受到波及,反而因為侍疾勤勉被陛下誇讚,而大皇子近日因處理政務不當,沒少被陛下斥責。
“……老夫人?”隻聽李婆子在耳邊提醒,“您小心門檻。”
老夫人低頭一瞧,發覺自己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祠堂門口。
她被扶著出去,臨了回頭,瞧見丈夫和大兒子的牌位,想起前段日子兩人的忌日,崔道之拖著病體過來給父兄磕頭的場景,不禁歎了口氣。
這孩子這樣死心眼,若是跟他屋裡的那個人再鬨下去,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心裡便是對他的言行再不滿,身為母親,也很難一直硬著心腸。
“那丫頭還是沒去看過他?”
李婆子猶豫著點了點頭:“……興許夫人是怕打擾二爺養病……”
“不用拿這樣的話來搪塞我,我隻怕便是老二現下死了,她眉毛怕是都不會跳一下。”
這些天下來,老夫人也算是對兩人之間的情況有了些許了解,如今她這兒子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陳秀秀這個要靠他家保命的卻是冷得很。
可如今的情況,她和崔家的命運已經緊緊聯係在一起了,保她便是保崔家,老夫人即便再不情願,也不能不認。
“走吧。”
李婆子看見她前去的方向,不禁一愣:“老夫人……”
老夫人道:“走吧……他想見人,我總得滿足一下他的心願……”
李婆子應聲稱是,同時在心裡歎了口氣,到底是母子一場,老夫人最終還是狠不下心腸。
她還是心疼二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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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去上房的時候,正好是午後,守門的丫頭遠遠瞧見她,恍惚是以為自己瞧花了眼,使勁揉了眼仔細瞧,等走近了確認是秀秀,方才喜上眉梢,提著裙子跑進裡頭報喜:
“夫人來了——!趙管事,夫人來了——!”
趙貴從廊下出來,以為丫頭在胡鬨,指著她道:
“這種事能是胡說的?叫二爺聽見,可還得了?”
都一個多月了,夫人連半個影子都沒見,如今沒事兒能忽然過來?他有些不信。
“……是,是真的,就在外頭呢,奴婢不敢撒謊……”
趙貴聞言,下意識抬頭望外瞧去,果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向這裡走來,不禁微微張大了嘴巴,口中喃喃念道:
“乖乖,今日太陽這是打西邊兒出來了……”
說著便趕緊跑進裡間向崔道之稟明了此事。
崔道之彼時正在窗下下棋,聞言,執棋的手一頓,半晌,方才將棋子落在棋盤上。
“知道了。”
瞧著並無意外或者高興的模樣。
趙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退到外間,打簾子請秀秀進來:
“夫人請。”
“多謝。”秀秀點頭謝過,便抬腳進了裡間來。
崔道之身著一件玄色寬袖長袍坐在那裡,背對著秀秀,並不回頭,秀秀在他不遠處停下,輕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