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桌上,沉香從琺琅香爐裡嫋嫋升起,絲絲縷縷鑽入鼻端,窗外,不時傳來幾聲鳥鳴,襯得屋內愈發的幽靜。
秀秀歪了下頭,像是沒聽清:“什麼?”
崔道之伸手捧她的臉,不許她逃避,沉聲重複那兩個字,“成親。”
秀秀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裡倒映著他的麵孔,他在她眼中看到些許意外,隨即,秀秀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
“這場景倒是有些熟悉。”
崔道之唇角拉成一條直線。
是了,她與那聞正青談婚論嫁時想必也是如此這般,他執著她的手向她求親,而她含羞點頭,隨即躲進他懷裡……
他們彼時情投意合,而如今,自己不過是在強求,她不愛自己,不過是為了生存暫時待在他身邊,向他妥協。
崔道之心裡不大痛快,像是被一顆石頭墜著,沉甸甸的難受,他的手收緊力道,但又怕弄疼她,便又放輕。
“不許想彆人。”
他的聲音平緩,說出的話卻帶上了久違的強勢。
秀秀被他拉近,並未掙紮,一雙眼睛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隻搖頭說:
“沒想彆人,我隻是忽然想起從前在河州的那所房子裡,大將軍同我說的話,覺得有些意外罷了。”
崔道之聽到前半句,先是嘴角鬆了鬆,然而隨之而來的後半句,卻讓他整個脊背一僵。
那時候,她滿心滿眼想嫁給他,可是他當時是如何做的呢?
在毫不留情揭穿她心思後,他告訴她,自己隻會讓她當妾,叫她不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
崔道之喉結滾動,手慢慢鬆開秀秀的臉,順著鎖骨放到她兩側肩上去。
“……我——”
他想告訴她,自己當時滿心裡都是仇恨,隻當她是累贅,為了擺脫她才說了那樣的混賬話,可是他知道,這樣一番話說出來,他隻會把她推得更遠。
傷害就是傷害,它不會因為一些所謂的理由便變得合情合理,當那些她曾經遭受過的痛苦不存在。
於是崔道之問:“恨我麼,秀秀……”
他的手慢慢收緊:“恨我吧。”
秀秀的肩有些疼,但她沒作聲,隻道:
“我恨你做什麼,我方才隻是突然想到往事,隨口一提而已。”
崔道之的手漸漸鬆開,過了好半晌,臉色方才恢複如常,仿若方才的事沒發生一般,手拿起一顆棋子,對秀秀道:
“成親的事,你還沒回答我。”
秀秀拿帕子去擦手上的藥膏,提醒他,“我出身微賤,琴棋書畫樣樣不通,還跟大將軍你有仇……”
崔道之皺眉:“是王氏跟我有仇,跟你又有什麼乾係?更何況……”
他看向秀秀:“出身高貴,什麼都會的大家閨秀長安城不知有多少,可是陳秀秀,卻隻有一個,我不想聽見你再妄自菲薄。”
秀秀其實隻不過是在同他分析利弊,以免他忽然反悔,見他反應這樣大,也不再說下去,隻道:
“我同大將軍成親,是不是可以更安全一些?”
崔道之穿上衣裳,去係頸間的盤扣,可是卻怎麼都係不上去,最後他將手指曲起,沒有再去管它。
“是。”他說。
秀秀想了想,眼睛看著從香爐裡嫋嫋升起的白煙,點頭:“好。”
崔道之原本並不期待她立刻答應,聽見這話,不禁乍然抬眼看她,“想好了?”
“嗯。”秀秀神色坦然,仿佛在說一件小事,“既然對我有利,為何不答應?”
王氏是宮妃,宮妃的私生女便是皇室的汙點,注定要被抹去,不說她如今走不了,便是能走,離了崔道之的庇護,皇帝又能叫她在外頭活幾日?
既然如此,同崔道之成親,獲得國公夫人的身份,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在現階段,她能靠著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
崔道之不知該高興她對自己不設防,什麼話都說,還是該生氣她如今對他隻剩下了算計。
崔道之將手中棋子丟開,轉過頭去,忽見她坐在陽光下,整個人沉靜得過分。
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原本應該無憂無慮,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步步為營,找不到多少活氣。
他剛升起的複雜心緒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滿心的心疼。
崔道之將秀秀拉置懷裡,拍她的背:
“彆怕,一切交給我。”
她不會有事,崔家也不會有事,咱們都會長命百歲,等到老了,牙齒都掉光,沒力氣了,他還會這樣抱著她,兩人一起到棺材裡去。
秀秀發覺崔道之好似很喜歡這樣抱小孩似的哄自己,她抬手,去係他脖頸裡的盤扣,卻被他握住手。
她身上的桂花香有意無意地往他鼻端鑽,頭就那樣安靜枕著他的肩膀,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