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報不像電視台, 新聞組拍了那麼長的視頻,回去隨便剪剪都能留下很多精彩瞬間。而日報的宋記者,同樣在剪彩當天拿著相機不停的哢嚓哢嚓,換了好幾卷膠卷,最後卻是百裡挑一, 隻能從眾多素材中挑選一張刊登。
那天從現場返回羊城的路上, 跟宋記者同去的兩個學生, 就為這篇報道的主題討論了很久。
宋記者是老前輩,以他的風評和資曆, 熬個幾年說不定也能升副主編了,因此像他這樣的地位, 很少需要親自撰稿了。不過體製內都講究“尊老愛幼”, 晚報這種省級報社也不例外, 老前輩不親自動筆,是因為要好好“指導”後輩, 培養優秀的青年骨乾。
當然,也不是所有老前輩都會用心“指導”後輩, 宋記者算是他們當中比較愛提攜年輕人的前輩了, 每次跟欣榮打交道他都帶上了自己的學生, 像年會那種一看就知道是去拿好處的活動都沒落下學生。每次報道也讓真正撰稿的學生在背後署了名,拿到的潤筆費也有分給徒弟——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是本分,畢竟真正乾活的是他學生。
可是在社會上, 並不是你付出了就有收獲, 宋記者資曆深人脈廣, 他就算昧下了學生的好處,學生又能拿他如何?說不定最後還要感謝他,至少他給了他們表現的機會。
不過許昕華願意跟宋記者保持來往,就是因為發現他有所堅持的原則,否則公司第一次年會,晚報的林副主編向他們遞了橄欖枝的那次,她完全可以拋下宋記者,直接跟林主編來往,人家是副主編,肯定比宋記者的權限大。
這幾年裡,欣榮和晚報的關係日漸親密,宋記者帶的這兩名學生跟欣榮自然也相當熟悉,欣榮財大氣粗,每次請他們出席活動,都少不了各種辛苦費潤筆費,拿人錢財當然要好好做事,針對欣榮希望小學報道的主題,兩個年輕記者也是認真思考過,各抒己見。
女學生覺得省電視台先采訪現場村民的這個角度就很不錯,見微知著,從小人物入手,反而更能體現欣榮希望小學這個工程的偉大性;男學生則從政/治角度入手,認為欣榮希望小學的重點,應該放在欣榮集團緊跟dang和政府的號召,支持教育事業,努力回饋社會,國家需要更多像欣榮一樣負責任的企業,這也符合領導人對於“先富帶動後富”的思想。
宋記者最後選擇了男學生提議的主題,一個原因是省電視台已經從群眾入手了,晚報就該有自己的特色;其次,則是因為他們是欣榮邀請的幾家報社中,最有份量的一家,欣榮應該會保留他們的報道作為成績和履曆的證明,那他們就需要為欣榮歌功頌德。
確定了主題,配圖也就很好選了,宋記者選定了剪彩的合影。當時主席台上四個人共同剪彩,許昕華和鬱白文,剩下兩位是縣教育局的領導和小學校長。
不管在哪個年代,能往鄉村跑的年輕教師大都是靠情懷,但是能堅持留守在鄉村的,一定是那群上了年紀的教師,他們或許學曆不算很好,教學能力也不是最強,卻能夠矜矜業業、踏踏實實的在一個崗位上乾一輩子。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當初挑選教職人員的時候,欣榮也在他們能力和責任中間猶豫過,最後還是選擇了更穩定的教師,因為小學的升學壓力還不算很大,加上農村小學當前要做的是給孩子們提供一個穩定的就學環境,不要再出現無學可上的狀況,所以教師團隊的穩定性才是最重要的。
欣榮希望小學的校長,就是一位年過半百的鄉村教師,教育局來的人也跟他年紀差不多,雖然他們也很鄭重的打扮過,可分彆往許昕華和鬱白文身邊一站,立刻把兩個年輕老總襯托得超凡脫俗了,像素模糊的黑白照片都無損他們的絲毫氣質,尤其是唯一一個女性的許昕華——這張照片把許昕華拍得有多出色,從許大哥和許二哥昨天買了數十份報紙,小心翼翼剪下照片保存起來,簡直是當作“傳家寶”的架勢,就能看出來了。
有關自己的照片和報道能登上晚報頭條,許昕華當然也很自豪,甚至充滿了成就感,能做一個有點影響力的人物,誰又甘願一輩子默默無聞呢。
隻是,許昕華也有自知之明,他們能被省級報紙和電視台報道,已經是運作後的結果,她哥甚至稱這是光宗耀祖,短短一天通知到了所有認識的人,要不是他們不在老家,她哥估計還想擺流水宴慶祝。奢望登上國家級報刊?許昕華自己做夢都沒想過。
而且日報速度也太快了吧,晚報昨天才刊登,他們今天就點評了,給人的感覺就像關注已久。
可是日報如果真的早就有這個意思,晚報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因為日報轉載晚報的新聞,不隻對欣榮有巨大的影響,名義上的撰稿人宋記者也絕對是直接受益者,憑他跟許昕華的交情,他要是提前知曉,許昕華也能知道。
排除前麵兩個可能,那麼最大的可能是……
許昕華眼神複雜的看著日報上麵四個標誌性的在字跡,耳邊回蕩著小夥伴們難以置信又難耐激動的聲音。
“要不是沒人敢偽冒日報,我都要懷疑這份報紙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唉,你們說咱們公司上了日報,那國家台會不會……”
“想得美呢,能上日報就是祖上冒青煙了,你還想上國家台?”
正在大家熱烈討論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起,耳朵尖的同事立刻道:“許總,是你辦公室的電話。”
“好。”許昕華便告彆了激動的小夥伴們,匆匆回了辦公室。
剛放下話筒,門被人敲響了,許昕華揚聲道:“請進。”
“小許。”鬱白文推門進來。他在人前都是叫許昕華“許總”,不過私底下還是比較習慣叫她小許。當然許昕華也更習慣他喊自己小許,因為她現在出去,幾乎人人都客氣又尊敬的稱呼她“許總”“許小姐”,反而讓她有點懷念“小許”這個稱呼。
畢竟在她還不是許昕華的時候,她也當了快三十年的“小許”。
“鬱哥。”許昕華站起來打招呼,“不是說今天要先去工廠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晚點去也沒關係。”鬱白文朝她揚了揚手裡的報紙,“今天的日報你看了嗎?”
鬱白文到公司的時候,員工們已經討論完一輪八卦,自覺的回到桌上,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再加上鬱白文一進來就直奔裡麵的辦公室,看起來風風火火的樣子,外麵的同事也沒來得及跟他說這大件事,他也就不確定許昕華現在知不知情。
“看到了。”
“這也太突然了吧,晚報那邊也沒打個招呼……”鬱白文和外麵那些完全激動興奮的同事不一樣。
自家的公司被日報“讚揚”了,這件事意味著什麼,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利益和機會,鬱白文當然比誰都清楚,隻是萬事都有個緣由,他們找上晚報和省電視台,都費了不少關係和錢,日報難道會比省級報社的門檻低嗎?
鬱白文皺眉問:“會不會跟上次來的那幾位有關?”
“我也不確定。”許昕華雖然心裡是這麼猜測,但她還沒有跟穆少確認,也就沒有把話說太滿。
“那你覺得他們有能力辦到嗎?”
許昕華誠實的點頭,秦城和陸子淇的能量多大她不知道,但是在穆少嘴裡,國家台都是她想上就上,日報……可能也差不多吧。
鬱白文抿了抿唇,他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看到她想也不想的點頭,還是吸了口氣,心裡沉甸甸的,“那你要不要跟他們聯係一下?看看咱們能不能還上這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