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 脹熱的空氣充斥著周遭,風一吹,悶熱的氣息迎麵而來,來往行人背上的汗水瞬間沾濕了衣服。
七月二十日, 某位領導人作出了報告,提出‘不再往農村社隊安置, 不再搞分散插隊。’並計劃召回十六七萬人, 逐步安排工作。
農村資源也就這麼多,而恰好, 國家的發展需要更多的人才去建設。
嗅覺敏銳的人, 瞬間嗅到了勃勃生機。
自春季收到李外公李外婆的信後,陸衛國和他們已經來來往往交流了多次。
從信中交流帶著謹慎,逐字逐句規規矩矩, 他們到後頭已經能平平淡淡說些以前不敢提的事了。
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但隨著這份頻繁的交流, 兩方的關係, 卻在慢慢拉近。
……
火車站, 火車啟動或停留的嗚嗚聲斷斷續續的, 間或伴隨著軋過鐵軌的咕咚聲——
不論是後麵的年代,還是形勢依然緊繃的如今,火車站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喧鬨嘈雜,以及空氣中夾雜著各種形容不出來的怪味。
陸衛國早早地到了火車站門口,挺直了身形, 深澈的眸子盯著出站口,他今日也是簡單的穿著,一件白衫子,一條大眾款藍色褲子。
來來往往的人都因為安平縣的天氣內心煩躁,陸衛國卻是屏著呼吸,他身上的衣衫已經和著汗水黏到背上了。
終於,兩個雙鬢爬滿了白發的老人躬著背脊從站裡出來了。
是的,兩老人在這場禁錮中解放了,他們往後都自由了……
火車站裡行人匆匆,陸衛國卻是一眼鎖定了兩人。
沒辦法,誰叫李外婆在飽經風霜後,依稀還能在她臉上找到兩三分與李靜的相似處。
比如微微上挑的眼角,眼睛一眯雙眼皮會變得特彆明顯,以及臉的上半部分輪廓……
更重要的是,兩老人釘在骨子裡的學識,舉手投足之間不緩不慢,也不是隨隨便便抓一個旁人就能作出來的。
男人的視線,往往更默契和敏銳。
李外公眯著眼睛抬頭,他看過來,視線在陸衛國身上停了幾秒,似乎已經確定了,又低頭同李外婆說了兩句。
李外婆四處亂尋的眼神也鎖住了陸衛國,不同的是,李外婆眼神就跟釘在了他身上一樣……一寸寸打量她的外孫女婿,她在外孫女寄來的照片裡看見過。
那張照片,還是李靜肚子剛剛微凸起來,陸衛國拉著她去照的。
陸衛國喉結上下滾動,他微微扯出一個笑容,上前去接他們手裡的包裹,打招呼的節奏比平時慢了一半,“外公,外婆。”
三人頻繁通信,已經無比熟悉。
李外公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倒是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
李外婆往他身後看了看,眼神期待,“小靜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涉及到最疼愛的外孫女,李外公再強裝平靜也難免跟著露出了破綻。
陸衛國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李靜去了京都的事,李外公直接一封信寄來,說一周後要過來看看。
在李外婆焦急語氣中,他緩緩道來,告訴他們李靜已經在京都養胎了。
“京都?”老兩口麵麵相覷。
三個人在這站太久了,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如今雖然自由了,但方方麵麵還是要注意的。
李外公眉頭一皺,說,“我們先回去再說,”
李外婆沒想到好不容易輾轉過來,連個外孫女的麵都沒見到,強撐著的精神蔫了。
老兩口奔波那麼些日子,早就疲勞了。
聽他這麼說,她隻好把心裡的急切壓製回去。
陸衛國說,“行,那就先回家。”
他現在還住在原來租的那個房子裡,方毅沒找來前,陸衛國在客廳隔出一個睡的小方間,準備給小孩睡的,現在老兩口過來倒是正好。
李外公不知怎麼地,也不應聲,被李外婆扯了一把。
李外公四處看了看,偏板著臉,“走吧,”
沒見到外孫女,他們都打不起精神來。但外孫女婿都親自過來接了,這個心意是已經拿出來了,再拒絕就沒道理了。
到了家,一推開門,陸衛國閃身讓他們先進去,李外公也不客氣,打起精神背著手往裡走了兩步,視線一同亂掃。
乾淨的地麵、整潔的桌麵,兩邊窗戶開著,光線十足明亮。
往往一個房間的布局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來,有人在外麵再光鮮亮麗,家裡就跟被豬拱了似的。
乾淨、有條不紊、果斷、底氣,是陸衛國給兩老人的第一印象。
一個男人願意做家務,為媳婦作分擔,這印象又加分了。
房間也就那麼大,等巡視完了,李外公拉著老婆子坐下來,還算冷靜地清了清喉嚨,“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嗯,”
進門到坐下不過一分鐘的時間,李外婆茶也沒喝,一並問了出來,“你在信裡麵怎麼沒跟我們說小靜回京都養胎的事?還有京都是怎麼回事?”
怎麼好好的就去京都了呢?
陸衛國食指摩挲著杯沿,說,“我當時忘記跟你們說了,京都那邊家裡也有人照顧著。至於京都的家裡,是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李外公和李外婆對視了一眼,麵色嚴肅:這是什麼意思?
陸衛國也沒什麼好瞞著他們的,“我從小在這邊長大,但養我長大的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也是後麵才知道的。”
這一道雷忽然砸下來,老兩口有點懵,這疲勞的大腦有些轉不過來。
李外婆隻關心她外孫女,問他李靜現在怎麼樣了,孩子怎麼樣了?
陸衛國,“京都那邊有傭人照顧著,你們放心吧。孩子估摸著還有一兩個月就生了,等過幾天我交接完手裡的活計,我同你們一塊回去。”
李外公在他說話的時候,暗眯著眼睛,不忘打量他的各種行為……
事情都這樣了,現在看來,也就隻能這麼安排了。
晚飯後,陸衛國騰出房間來安排給他們他們休息,自己則拿著被褥去了客廳隔出來的小房間裡。
沒有什麼可娛樂的,老兩口早早地上了床。
窗簾開著,窗外的月光悠悠明亮,李外婆睜著一雙眼睛,直盯著房梁看,半晌後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老頭,我擔心小靜啊,”
李外公雙手置於於腹部,閉著眼睛平躺著,他睡了幾年又冷又硬的木板床,身上鋪得軟軟的,睡起來反而不適應了,他皺著的眉頭始終未鬆開過。
他說,“過幾天就能看見了,”
李外婆納悶地轉了個身,“李老頭子,你就不擔心?”
李外公跟著歎氣,“擔心啊,但總歸有我們護著不是?”
他現在一閉眼就是陸衛國那雙鎮定幽深的眸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李外公難受得翻了個身,依然因為身下的軟被褥睡不著。
李外婆緩過來了,又問,“如果能在京都有房子,這孩子說不定也是個有背景的。”
當然,他們當時被收走的房子在他們恢複自由身的時候就還回來了。
“回去後找著小靜了,我們接她回去住幾天,再把門鎖換一下吧。”
“小靜肚子裡的孩子估計也有七八個月了,我們到時候……”
李外婆嘮嘮叨叨的,提到孩子的時候,李外公難得睜開了眼睛。
李外婆也是憋壞了,被拘束的那幾年,啥都不能說,說什麼都是錯誤的。
現在一放鬆下來,提及外孫女的話題,就再也停不下來。
……
這次過來安平縣,兩天的時間,李外婆與陸衛國還算有些生活上的交流,比如問問他愛吃什麼菜,但話題拐著拐著就到了李靜的身上。
陸衛國緩緩述來,李外婆興致很大,在回憶之中漸漸紅了眼眶,對孩子的思念程度也越來越深。
她歎了口氣,“我們小靜,隻要過得好我們就開心了。”
李外婆感歎完,又提了幾句他們和旁人的關係,說李靜還小的時候被人欺負了,結果她教的學生看不過去,當下就邀了幾夥人去給李靜報仇了。
陸衛國眸色平靜,老人是拐著彎地警告他要是欺負李靜了,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的。
陸衛國,“好,我答應您。”
李外婆頓了一下,然後眯著眼睛笑了。
李外公看書看累了,從房間裡出來,正好聽見他們倆在打啞謎,他問,“你們在聊什麼呢?”
李外婆臉上還有意味不明的笑意,“沒什麼,在聊小靜呢。”
她捶著老腰,嫌棄了他一句,“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你天天待在房間裡看書,不膩歪我都膩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