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衛昭就換上夜行衣,悄然潛進了敬王一行所居的明德館。
探查一圈後,衛昭將視線落在西邊一處亮燈的小院裡。他蟄伏在對麵屋脊上細聽動靜,不多時,吱呀一聲院門打開,敬王從裡麵走了出來。
敬王身上尚穿著莊重禮服,顯然宴會結束後連衣裳都沒換就直接進了這處小院。院門隨即合上,再無其他人影,但院裡的燈卻還亮著,顯然是住著人的。
衛昭欲一探究竟,不料剛靠近院牆,就敏銳的察覺到院落四周密密布著許多擅於藏息的高手。若貿然行動,必會暴露行蹤。衛昭隻得重新躍回對麵屋脊,又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院內終於窸窸窣窣有了一點動靜。很快,院門再次打開,一個婢女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擺滿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婢女端著托盤在夜色中熟練穿行,七拐八拐,最後進了後院廚房,將那些瓶瓶罐罐悉數倒進了一個用來丟棄爛菜葉子的竹筐裡。
衛昭一路尾隨,待婢女離開後,推門而入,從竹筐裡撿起一隻瓷瓶聞了聞,隻覺一股藥草味兒在鼻尖縈繞,並辨不出是什麼東西,沉吟片刻,便將那些瓶罐悉數撿起納入懷中。
出了廚房,衛昭再次折向小院對麵屋脊,剛靠近,忽聽濃稠夜色裡傳來纏鬥聲,正是小院方向。
衛昭加快速度掠向屋脊,張目一望,隻見小院上空寒光閃爍,十幾道黑影正圍著中間另外三道黑影,劍光四濺,鬥得難解難分。很快,又有數條黑影自院內拔地而起,加入到戰鬥裡,被困住的三人見大事不妙,猛擲出一個□□,朝驛館外逃去。
那些負責看護小院的高手倒也不戀戰,見人逃走,再度悄無聲息的四散蟄伏起來。等驛館守衛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空氣一片死寂,哪裡還有半點惡戰痕跡。
衛昭又待了片刻,心知這小院中的秘密並非一時半刻能破開,需另想良計才行,亦悄然離開。
……
從獵苑出來之後,穆允就感到有些不適,等被高吉利一路攙著進了馬車,便冷汗淋漓的癱軟在榻上,再無多餘力氣。
“殿下可好些了?可要奴才去稟明陛下,傳個太醫過來?
”
高吉利隔著車門,擔憂的問。小殿下的臉色實在太差了,他很不放心。可小殿下對請太醫這件事又素來很忌諱,高吉利不敢擅自做主。
穆允神智有些不清的蜷在榻上,眉心緊蹙,額上、麵上及手腳心全是汗。聞言,少年極力壓下眸底湧出的血絲,啞聲道:“無事,不必管我。”
“不要,不要驚動其他人。”
又一陣劇痛自丹田深處湧起,少年死死咬唇,右手五指緊攥住身下薄毯,纖麗的麵蒼白得幾近透明。過了好久,這一陣痛才慢慢褪去。
馬車還在飛速顛簸,少年睜眼,星眸木然的望著搖晃的車頂,大口大口喘著氣,整個人仿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詭異的泛著紅光的血線,再度自左臂慢慢浮出,從中指一直蔓延而上,邊緣處泛著青光。隻不過,這次血線的長度,直接蔓延過了肘部,比上次更長了。
穆允偏頭,麵無表情的盯了那血線片刻,便放下雪袖,往裡麵縮了縮,把自己更緊的蜷在一起。
三年了,這是第一次,在沒有任何外部刺激、他也沒有擅動那股內力的情況下,突然發病……
他知道,是那個人來了。
那隻香包……昨夜敬王帶來的那隻散發著奇怪味道、誘他心智大亂的香包,必是出自他之手。
那個魔鬼,永遠都知道如何輕而易舉的拿捏他的痛處。
今日……嗬,今日敬王故意當眾提起諦聽之事,是第二件大禮麼?
穆允再度疲憊的閉上眼,長睫卻止不住的輕輕顫動著。
他知道,這一日遲早都會來的,他也知道,他是注定要沉淪進黑暗裡的,他隻是有些不甘心而已。到底在不甘心什麼呢。少年迷迷糊糊的想著,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他太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覺,再想這個複雜的問題。
自從便宜師父回京之後,他真是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便宜師父……喃喃念著這四個字,少年怔了怔,仿佛於黑暗中捕得一線陽光般,羽睫陡得停止顫動。
此時馬車恰好行到一個無人的街道,高吉利見小殿下自從說了那兩句話後就再無動靜,正擔心,忽見前麵高牆上躥下一道黑影,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驚呼道:“有刺客,快……”
剛從驛館出來的衛昭:“……”
“是本侯。”
衛昭揭掉蒙麵麵巾,露出俊朗麵孔。
“定北侯?!”
高吉利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本已抽出刀劍準備迎敵的太子府親兵也麵麵相覷,緊忙收起兵器。
“侯爺這是……?”
“有樁案子要查,不便泄露身份。”衛昭簡單一句帶過,便掃了眼緊閉的車門,問:“殿下在裡麵?怎現在才回府?”
“是。宴會結束後,陛下留殿下、幾位皇子和敬王世子說了會兒話,故而晚了。”
高吉利麵上淡定,心裡暗暗叫苦,怎殿下每次發病都能撞見定北侯呢?這到底是什麼孽緣。高吉利生怕衛昭一時興起,要進馬車裡見小殿下,忙道:“就是回來路上,殿下身體有些……”
“孤沒事,就是路上有些犯困而已。”
高吉利話沒說完,馬車門突然從內打開了,少年探出頭,除了烏發濕漉漉的,麵色有些蒼白,倒瞧不出有什麼異樣了。
衛昭施然行禮:“臣見過殿下。”
“衛侯不必多禮。”
少年瞄了眼衛昭身上的夜行衣:“衛侯是一個人麼?不如坐孤的馬車,孤送衛侯回府吧。衛侯這身裝扮,走在街上恐怕多有不便。”
衛昭想了想,道:“也好。那就有勞殿下了。”
少年眼睛亮了亮,強撐著下榻,儘量掩住病態,到側邊坐下。衛昭躍上馬車,自坐到另一側。
馬車繼續轆轆而行。
衛昭打量著坐在對麵的少年,發覺這小崽子今夜格外安靜,格外話少,額麵上還殘留著未完全拭去的冷汗,不由問:“殿下身體不適?”
穆允下意識把左手往雪袖裡縮了縮,道:“孤很好。”
這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衛昭的眼睛,衛昭瞥見少年指間似有血色一閃而過,皺眉道:“殿下手受傷了?”
穆允迅速搖頭,極力穩住紊亂的呼吸,道:“隻是今日投壺時不小心被箭割了下而已,並無大礙。”
回答完,便又不說話了,並將左手徹底藏在了袖子裡。
習慣了這小崽子黏人難纏的勁兒,衛昭倒有些不習慣眼下這情景。心想,莫非這小崽子還在因為香包的事記恨他?